我想吃肉 作品

第154章 校尉


 再者,與奇霞族之間的榷場開了,阿蘇家還好,局面打開之後,必有其他部族。各族之間又各自有仇,打起來光憑縣衙這幾丁人恐怕鎮不住。


 幾封公文發出,最先收到的是同意派兵的公文。


 原本福祿縣就有少量駐軍,眼下不過是“恢復故事”,由一個校尉帶著一百來號人分駐到福祿縣。他們原就在南府駐兵,據言南府駐兵有一千人,分她一百雖不算多,但也勉強說得過去。


 一百人維持日常也夠了,真要打仗的時候,那就是全縣抽丁,三丁抽一、五丁抽二,各村、鄉以宗族、同鄉為基礎,選出各級的頭目,這一百人就是骨幹。以福祿縣的人口,臨時能湊出來數千至一萬兵丁,如果讓一縣常年維護養一萬個青壯,哪個縣也熬不住,所以不打仗的時候就全散了,日常還是指望駐兵。


 府、州也是這麼個辦法。按說,農閒的時候壯丁還應該操練一下的,不過許多地方都省了這個步驟。


 因她多向南府也行文一封,南府那位上司倒還好心,給了她一個公文,提醒她:準備好給駐軍耕種的田地!


 祝纓拿到了公文心道:原來坑在這裡!


 她重新召來了關丞,指著公文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關丞道:“大人怎麼會想到招這群鬼來?好不容易將他們給晾走了!”


 祝纓道:“我問你這是怎麼回事兒?”


 關丞道:“哎喲,要是軍紀不好,他們喝酒賭錢、打架、調戲婦女……比土匪還可怕呢!”


 “地是怎麼回事?”


 “您還不知道麼?這些人有些個是拖家帶口的,還有地處偏僻轉運難的,養活這麼些個人,除了上頭撥錢糧,也有下令當地給田畝自己種。以前駐兵的時候他們也有田地,後來撤了,不但營盤荒廢了,地也荒了。”


 “荒了?也行,有多大地方?叫他們再開墾就是。他們本也會帶些兵馬錢糧來的。”


 關丞啞了,祝纓再三催促,他才說:“又開荒了。”


 祝纓聽明白了,其實就是把人家的田說成荒地,畢竟原來耕種的人真的走了,算拋荒。緊接著再說我來開荒了,這地就是我的了,又能免幾年的租稅。合著是兩頭吃。


 一百人,一人五畝算,就是五百畝,也算個財主了!怪不得這兩年也沒人提醒她,哪怕流人發過來了也沒人提及這件事!


 關丞見祝纓看著他不說話,心裡直發毛,對祝纓道:“大人,其實……”


 “嗯?”


 “不如再給他們一片地,叫他們開荒。都是壯丁呢……”


 祝纓道:“原來的荒都叫誰開了?”


 關丞臉色煞白,誰開了?他也開了,不過是由縣衙一個本地的書吏代持,名義上是書吏開的荒,實則有他的一分兒,每年書吏收了租還分他一大半,等他離任了,再將田地以平價轉讓給書吏,書吏又是一方地主了。


 這也是許多書吏積攢家業的方法之一。


 除了關丞,縣衙裡與他交好的莫主簿也這麼幹了,此外又有四個縣中大戶,給了一些賄賂也分得幾十、上百不等,合起來攏共六人乾的這個事兒。但因這田不算縣產,祝纓讓他們自首時沒一個人提這事兒的,哪知道這事兒現在又被翻出來了呢?


 祝纓道:“看來有你的事兒。你是現在說,還是等駐軍來了事發了,我把你們都捆了給他們亂刀砍死?嗯?”


 關丞腿一軟,跪了下來,道:“下官當時不合起了貪念,收了他們一些好處,將田撥給了他們。”


 他不招自己,而是將代持的書吏與從他手裡弄到田地的鄉紳給供了出來。這事兒是過不去的,縣裡的田畝冊已改了過來,可是軍中的記載他的手也伸不過去,還是得老實招。


 祝纓道:“把人都請來吧。”


 關丞忙道:“下官這就去叫他們來!”


 祝纓沒說話,眼睛一直看著關丞,關丞只覺得她一雙眼珠子冷冰冰的,全不似個正常人類的樣子。他上下牙直打戰,硬著頭皮道:“下、下官……”


 “串供?小吳,你去!”


 ——————————————


 來的一共是七個人,因為關丞和莫主簿是由人代持的,關丞沒把莫主簿招出來,莫主簿卻躲在外面偷聽。又因祝纓到任之前是關丞代理縣務,關丞是無論如何也躲不過的,他只能出現。代持的這兩個人居然現在也在衙內,每天勤勤懇懇地應卯。


 四位鄉紳也都是熟人,內中還有一個顧翁。


 他們也沒想到在與新縣令的相處漸入佳境的時候又冒出一筆舊賬來,也都有點心慌。


 祝纓先不說話,幾人繃不住都跪了下來,不等祝纓點名,一個一個痛哭流涕。縣中書吏哪個上司都得罪不起,也不敢供出縣丞和主簿,只能自認:“豬油蒙了心,白搶了這塊荒地。”死咬著荒地不放。


 祝纓知道這些人的油滑之處,他們辦事的本事是有的,否則也不能還能留下來,挖坑的本事更是有!


 她說:“荒地?行,幾年開出來的?六年?我再給你一塊荒地,開不出來我杖斃了你!”


 關丞一腳將人踢翻,跪到祝纓面前:“大人,休理這等奸滑小吏的口舌。”


 顧翁也有點慌,低聲道:“老朽無顏見大人!”


 祝纓已然看出端倪,慢條廝理地道:“你們是算地錢,還是交錢?”


 幾人哭聲戛然而止,臉上掛著淚抬頭看祝纓。祝纓道:“你們總不能白拿我的地吧?”


 關丞心中暗叫一聲僥倖,祝纓的眼風就掃到了他的身上:“你們幹這等事,該脫官衣的脫官衣,該流放的流放,還敢有妄想嗎?”


 關丞的心涼透了,他這確實是犯法了,如果深挖事情更多,真不止脫官衣了。忙忙碌碌幾十年,最後官沒升反而貶為庶人?關丞這回哭得真心實地,頭在地上呯呯作響:“大人,大人,下官知錯了!”


 餘下幾人見他這樣也都嚇得不輕,又想起來這位近來十分和氣的大人剛到福祿縣幹過的事了,都叩首乞饒。


 祝纓道:“算地錢,還是交租子?”


 顧翁也嚇到了,道:“全憑大人做主。”


 祝纓道:“拿紙筆來!一人一張,寫!不許交頭接耳!”


 她命幾人各寫取了多少田畝,各人既怕她,又怕與別人說的合不上,不得不寫了實數。祝纓拿了一看,樂了:“六百畝地,就這麼分了?”原來,前番耕地不止五百的數,六百畝多一點。筆一抹,六人就這麼分了。


 祝纓也不跟他們客氣,先把兩個書吏手上的田沒收歸公,兩個書吏各二十大板逐出縣衙,不許再在縣衙供職,另擇兩人代替他們的職位。交出職位之前,先在縣衙外面站枷三天。


 罰完他們,祝纓對鄉紳道:“是我沒有信譽,還是這二年來我做得不夠好呢?你們沒有對我說實話,現在我很失望。”


 顧翁也哭得梨花帶雨,一個勁地請罪。祝纓道:“你們都是縣中鄉紳長者,為什麼也這樣?行賂是罪,侵吞田地也是罪,還要欺瞞嗎?”


 顧翁等人膝行上前:“小人知罪了!大人寬恕則個!”


 “交錢還是交地?”祝纓問。


 顧翁等人哭聲又是一歇,顧翁哭得頭腦發昏,抬起頭來想了一陣才明白這意思:“大人?小人願,交錢……”


 地就這麼多,有錢也不一定能買得到,還是一整片連起來的地!


 祝纓道:“祁先生。”


 祁泰又半死不活地挾著個賬本過來了:“大人。”


 “算一算吧。”


 顧翁等人癱軟在了地上,祁泰呆呆地看了他們幾眼,開始算賬,給四個人報了一個數目。顧翁耳朵裡聽著數,心算了一下:不算高價。


 他鬆了一口氣,癱得十分安心。


 算完了賬,祁泰道:“起來拿錢去吧。”


 顧翁等人對他也算熟了,道:“祁先生還是這麼丁是丁卯是卯。”


 “我是做賬的。”祁泰說。


 顧翁抹了一把臉,老老實實地對祝纓一禮:“大人,小人無地自容,這便回去兌錢。”


 祝纓擺了擺手,沒說話。


 顧翁心裡頗不是滋味,這回這便宜沒佔夠,還吐出來一口,他真覺得挺虧。又想讓祝纓早點高升走人算完,走出縣衙之前,他站住了腳,先正一正衣冠,又討水擦一把臉。衙役裡也有好心一點的,帶他去洗了臉。與他同來的鄉紳們也都有樣學樣,一個個將自己收拾得乾乾淨淨,才裝成沒事人一般出縣衙。


 縣衙外,久不見的站枷又出現了。兩個書吏捱過二十大板,被一群人圍觀,人們竊竊私語,不知他們犯了什麼罪。也有認得顧翁的,見他大模大樣地從縣衙裡出來,向他拱手打聽。顧翁將這兩個書吏一看,一陣心驚肉跳,不敢多想,道:“你們看縣衙的告示就知了。”


 須臾,兌了錢,收到了縣衙批下來的條子,他這一百畝田就算過了明路了,他將地契放進匣子裡。老妻還要追問:“你為何兌了這許多錢出去?”他說:“別問了,別問了!”恨不得剛才出的錢是給祝纓賄賂上官高升走的錢。


 老妻左猜不著、右猜不著,要再問時,顧翁突然發怒:“這家還是我在做主嗎?!!!”


 將老妻嚇了老大一跳,與他吵了起來:“我與你生兒育女操持家業,如今兒孫滿堂,你竟這麼對我?”


 顧翁氣得要命,將自己反鎖在房裡,誰叫也不肯出來。心裡琢磨著:有這麼個縣令,究竟是划算還是不划算?有心糾集大夥兒抗議,心裡又怯了,不做點什麼又覺得憋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