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第120章 兇頑

    一家人都很傷感,祝大嘟囔道:“當街要殺官兒,怎麼不算他謀反?”

    祝纓道:“要是這就算謀反,那提刀殺進宮城的算什麼?起兵的又算什麼?再生氣,賬也不是這麼算的。”

    花姐是怎麼都想不明白,段智這是要幹嘛,祝纓道:“他想幹什麼已經都不重要了。他完了。”

    皇帝生氣了,丞相們也生氣了,丞相里跳得最高的是施鯤。他不希望在他做丞相的時候出現惡□□件。祝纓不忍耐而挑釁段智,他只是嫌棄年輕人多事。而段智沒有胸懷,竟然指使家奴買兇謀殺朝廷命官,這就挑戰施鯤的底線了!

    另外兩人更不必說。

    滿朝上下都知道祝纓假須促狹,起初對她的評價並不高,看她不過是鄭熹的馬前卒的角色,一個能幹的馬前卒。行刺事件之後,這種風評卻又一變。不喜歡她的人稱她一聲“兇頑”、“狡詐”,比較欣賞她的人則認為她“意志堅定”、“頭腦清楚”、“反應敏捷”。王雲鶴這樣的人更是惋惜,有這本事,幹什麼正事不好呢?卻不得不捲入鄭、段的宿怨裡消耗。

    京城的普通百姓是不管這些的,假須,他們覺得有趣,祝纓反殺刺客再滿城緝兇,最後把兇手交給衙門再回家靜養,任外面打得天翻地覆,她總是不出面。這是何等的傳奇!

    管她是為什麼呢?

    京城認識祝纓的人都覺得她是個好人。一個人如果只是“好人”,就容易乏味、容易讓人想得寸進尺地佔便宜,如果在“好”之外又有頗類“俠客”的故事,那就值得說道說道了。

    且因為這件事,新任的巫京兆終於瞪起眼睛來了,大棒殺威,打死了十個惡棍。京城的治安又變好了!

    是的,比施鯤更生氣的是巫京兆。他自認不如王雲鶴,如果得幹得跟王雲鶴差不離才能有好名聲,那就太累了!他想“無為而治”,他也不多管,別人也不要在他的治下鬧過份,大家和平相處。

    有人就不讓他安生!

    於四還自殺了?還給他報案?

    巫京兆當場翻臉,質問段家:“我要是不信,是不是府上家奴就要再對我也演一出‘主辱臣死’?”

    他當場下令,把於四的家人統統緝拿!段家的奴婢又怎麼樣?那是犯人家眷,難保不知道什麼事兒呢!京兆府的衙役上了段智的門,立等著拿人,一個一個的點人頭。何京審案,起手是打,巫京兆發狠,一抓就抓的是全家,管你是拄柺棍兒的還是吃奶的,一個不拉,統統下了大獄再說。

    拷問於四的兄弟、兒子、父親,其次才是妻子等人。奴婢們有苦說不出,不攀出段智,受刑,攀咬了也難逃罪責——奴婢出賣主人,本身就是大罪。於四也不曾對他們說太多的內情。他們所知的,不過是:“上頭派了件差使下來,我正好從中做個花賬,又是二十貫入袋。”具體什麼差使,沒講。

    因段智也是朝廷官員,僕人乾的事,沒有證據也不能把他下獄。

    鄭熹只是輕描淡寫地對時尚書和陽大夫說了一句話:“這僕人還挺有錢的。”

    上下有志一同之下,七月十三日,祝纓被伏擊,七月二十,案情明朗。於四死了也被開棺梟首,家人流三千里外。直接動手的幾人死刑,傷了手的那個也是一個流放。

    七月二十一,段智被*。

    御史們找著了新的題目:段智治家不嚴,致使奴僕買兇謀殺朝廷命官。

    段家想弄出個“忠僕”於四,也得大家肯認他是“忠僕”才行。當年馮家能玩這一手,是因為大家願意世上多一些捨棄自己而成就主人的僕人。現在,他們對開發“耗材”的其他用途的決心並不堅定,自己有這樣的僕人固然是好,如果對家也有許多這樣的僕人,就有點麻煩了。

    縱有千般藉口,京城當街襲殺朝廷命官,朝廷都不能放過你。

    這是一個很刁鑽的題目。段智辯駁著辯駁著差點變成是他指使的。段智被罷官成了庶人,子孫也被相繼黜落。

    鄭熹還不肯放過他,指使御史找的另一個題目是:段智把兒子過繼給弟弟段弘,是為了謀奪段弘的蔭職、財產。

    八月,段氏不得不將段智之子還歸本家,而以段智四弟的小兒子入繼段弘。

    此時,花姐將將把祝纓身上的線給拆了,祝纓還只能扶杖下地一小會兒,花姐只允許她在廊下一小會兒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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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纓拄著杖,站在廊下看桂花樹,這樹略粗了一點點,葉子正綠,快到了開花的時候了。花姐拿了件衣服來要給她披上,祝纓道:“還沒到中秋,哪用披那個?我又不是紙糊的。”

    “別胡說。”花姐嗔了一句,又問,“事兒了結了吧?”

    祝纓道:“恐怕只是個開始。”

    花姐問這一句,是因為張班頭他們已經撤了,只有金大娘子給的廚娘還在幫著做飯。雖然很不好意思,但是張仙姑和花姐決定厚著臉皮多留人家一陣子,等祝纓的傷好了之後再備一份厚禮將人送回去。

    花姐有些擔憂:“那……”

    祝纓道:“踏進這個名利場,哪是想抽身就抽身的?”

    花姐嘆了口氣:“就這麼走了,又不甘心。憑什麼呢?”

    兩人相視一笑。

    外面大門被拍響了,狗叫起來,曹昌去開門。這孩子這些日子內疚得要命,他騎的驢好好的回來了,祝纓受傷了,連祝纓的馬也完了。馬一旦傷了腿,就很難再留下來了。好好一匹馬就這麼沒了,曹昌偷偷摸了兩天的淚。

    張班頭才撤就有人敲門,曹昌警惕地跳了起來:“誰!”

    一個年輕女孩子的聲音:“我、我找祝大人。”

    曹昌聽是個女孩子,放下了戒心,拉開門一看,是個小黑丫頭。他問:“你有什麼事兒?”

    “那個……祝大人,還好嗎?”

    她懷裡抱著個包袱,曹昌把她帶到二門上往裡喊:“杜大姐,有客人。”

    祝纓在廊下看著二門,道:“我就在這裡,你喊她做甚?”

    張仙姑從西廂聽了,跑了過來:“咦?我瞧你眼熟!”

    “大娘子!”小黑丫頭高興地說。她是被小□□來探望的,正愁不知道怎麼開口,就藉著這個由頭說,自己是上回來的報過信的人。“那會兒您還沒搬到新宅呢。”

    張仙姑想起來了,挺熱情地讓她過來坐。

    小黑丫頭有點緊張地看著祝纓,說:“那個!娘子很掛心您,不過您這兒好些官差,不、不好上門。現在他們走、走了……原本準備的也、也過了時候了。這、這些,您……收下吧?”

    祝纓問道:“是什麼?”

    “呃,鬥、斗篷。聽說您傷著了,天漸冷了,受涼就要遭罪了。”

    張仙姑和花姐都有點愁,祝纓倒大方,說:“替我謝謝她。告訴她,把自己的日子過好。”

    “哎!”

    祝纓道:“你怎麼過來的?走著?娘……”

    張仙姑道:“哦哦。”從身上摸了把錢給小黑丫頭,讓她僱個車或者僱頭驢回家。小黑丫頭接了,對幾人行個禮,轉身離開。背後隱約聽著他們好像在什麼“馮家”。

    大娘子說:“是那個小娘子啊?人挺好,就是命不太好。”

    張仙姑也就是一句感慨,她現在最關心的還是祝纓,轉臉就說祝纓:“小娘子送你衣裳,可不是什麼好事兒!你給我離她遠點兒!不要撩她!”

    “哦……”

    張仙姑又說:“正事不夠你忙的?”

    “正事?我還想多歇歇呢!”祝纓遇到不得不拼命的事也只能硬上,但是隻要條件允許,她還是很惜命的,鄭熹不催,她就養著。傷筋動骨一百天,雖然她筋骨還算完好,那養兩個月總是可以的吧?

    她在家裡休息,消息也不閉塞,不時有人來探望,見她日益好轉也都有些欣慰。金大娘子又帶來趣聞:“京城還忙著養狗、砌牆頭、往牆頭上插瓷片。你那辦法真挺好,能防不少賊。”

    祝纓啞然。

    金良又問祝纓:“你什麼時候能回去銷假?”

    祝纓道:“幹嘛?”

    金良道:“馬!”

    祝纓道:“別,你又有錢了是吧?”

    “呸!”金良說,“是府裡。”

    祝纓這回挑釁,開始是有點輕佻,但是應變實在讓人滿意。鄭侯聽了也很喜歡,聽說馬沒了,就說要再給她一匹。祝纓道:“我這一瘸一拐的不像樣,怎麼也得落了痂行動自如了,出去見人才好看。”

    金良道:“那可別忘了。”

    祝纓道:“忘不了!哎,你怎麼有空過來了?”

    “看你還不好?七郎說,近來會有人盯上你,讓我多過來走動走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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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熹所料不差,祝纓的身上確實已經匯聚了不少的目光,議論她的人也是有一些的。

    比如段氏父子。

    段琳、段嬰受段智牽連得苦,段琳硬著頭皮死扛沒有辭官,他上了一封情辭肯切的代兄長請罪的奏疏,說兄長是年紀大了,所以無法很好的管束下人。他身為弟弟,一定好好勸勸哥哥等等。段嬰本該授官的,至今仍是遙遙無期。

    御史不*段琳並不是因為他們心善,而是段琳已搶先向皇帝當面陳情。有些不能寫在奏本里的話,當面就能說了。比如,當年與鄭氏的舊怨,二十年過去了,他又不蠢,怎麼會才回京師就起紛爭?哥哥蹉跎二十年,確實有點氣。再比如弟弟是管不了哥哥的,現在他已下了決心,要好好“勸”了。

    一個平庸的哥哥,一個傑出的弟弟,管得狠了要被非議,不管也要被非議。

    皇帝警告段琳:“不用你管,自有國法管他!你也不要觸犯律法才好!”

    段琳哭得淚人一樣,心裡明白這一關過得非常險,事實上他損失很大,並且這種損失還會持續,他們家還會被壓抑很長時間。段智這麼一搞,許多授官、升遷的動作短期是無法達成了!

    這個大哥真是他上輩子的債主!大哥的兒子本來出繼二哥,現在換成四弟家的,以後還不定怎麼鬧呢。段琳已經開始頭疼了。

    他一回家便召了兒子段嬰:“李澤,回來了嗎?”

    段嬰道:“他孝期已滿。”

    “你去見他。”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