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第117章 說破

    別說外甥了,就是親兒子,在東宮位置上呆久了,皇帝也……

    打住!這個念頭不能再想下去了!

    花姐看著祝纓,說:“鄭大人這是覺得自己在大理寺幹不久了,想叫你給他看住大理寺?你也太年輕了,資歷也不夠接他的任呀!官職低微,你將來在大理寺會很辛苦的!誰會看前任留下來的心腹順眼呢?誰沒有自己想要栽培的人呢?你固比別人強,可再強也抵不過人家自己的人用得安心。你這蓄鬚又有什麼用呢?他不帶你走嗎?”

    祝纓道:“他在這裡經營了這些年,哪能這麼容易就放手了?他還不知道接下來要去哪裡,怎麼安排我?他要去做個清要的官兒,又或者去個手下不用我這樣人的衙門呢?要說他對我可也真不錯。我看他的意思,是要給我再升上一升,勉強夠留在大理寺的。”

    不然的話,大理寺丞和司直品級相同,再給她變成個司直,讓她出差出差出差……

    世上多的是不動聲色排斥異己的辦法,不用栽贓陷害,不用背後下黑手,只拿明面上的規定就能把看不順眼的人給發配了。

    如果她是大理寺正,就能規避許多合理出現的風險了,並且位置不高不低的,守在大理寺也還算合適。她在大理寺六年了,參與不少案件,資歷勉強湊合,但是她年紀太輕,又沒個侯爺爹、公主娘,二十歲上下做到從五品,簡直刺眼。

    她在樣子上必得整一整,展現出一些誠意。不然鄭熹這頭給她往上提拔,火燒眉毛了她在還那頭死犟“我就不,我有本事叫人看到我的本事不看我的鬍鬚”,豈不是敬酒不吃吃罰酒,等著挨收拾?

    “不過,也不一定,”祝纓說,“誰知道呢?”

    花姐不再接話,她靜靜地聽著,等祝纓自己分析出個一二三來。

    祝纓說:“蓄鬚也不止是要我留個鬍子這麼簡單。他是在教我,幹什麼事就要有個幹什麼事的樣子。是什麼人,就要有什麼人的樣子,這樣做事才不會多費力氣。我們家跳大神打卦算命都還得有身像樣的行頭呢。

    他也不是明天就要走了的,但是卻得儘早把我安排好。我已然升得很快了,能叫人少挑毛病就少給人留話柄。他能想的,都想到了。”

    花姐道:“他這麼勞神費力,終究是要你出力。你年紀越來越大,終有一天是要過這一關的,蓄鬚他是有道理的。還有成親……”

    “先拖著唄。我又不是頭一回拖他要我辦的事了。房子拖了幾年了?僕人拖了幾年了?不也辦得挺好麼?”祝纓慢吞吞地把腳從盆裡移出來,控控水,邊擦邊說,“水涼了,別泡了。”擦了腳坐在被窩裡。

    花姐侷促地笑笑,也跟著坐了上來,心中的陰霾卻總也揮不去。房子、僕人之類,祝纓都能安排得好好的,鬍鬚,一個女孩子要怎麼安排?

    祝纓要對她說的卻是其他的事情:“我對你說這麼多,是請你心裡有個數,家裡要勞你多照看了。這些話不好一次都對爹孃講了,他們有時候一次聽不太明白,記不太住。王丞相是再也做不回王京兆的,京城也要起風雪了。咱們家因為我的緣故,要比別人更小心謹慎許多,你們受我連累了。”

    花姐道:“也受你庇佑了。放心!咱們慢慢跟乾爹乾孃講。我看乾爹上回跌下騾子受傷了之後,也安靜了許多了。”

    祝纓道:“拜託了。”

    “咱們難道不是一家人?你拜託我什麼?”

    祝纓笑道:“一家人也有拜託的時候,那累的、擔擔子重的,也不能因為是家人,就覺得她應該白受累的。”

    可你就是擔重擔的人吶!花姐道:“我該回房去了,明天杜大姐早起送熱水見不著我該吃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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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姐回了房裡,半宿沒睡好,思忖著該怎麼做,怎麼跟張仙姑、祝大說。總不能事事都嚇唬兩位老人:你們不聽話,小祝就要露餡了。說多了、聽多了人就疲了,還得跟他們講得明白。

    花姐最後下了狠心:不行我就教他們識字!識字,讀書,才能很好的聽懂道理。小祝的日子還有那麼的長,怎麼能總讓父母懵懂呢?

    祝纓這個罪魁禍首卻又是一夜黑甜。

    天矇矇亮,祝纓就爬起來準備去大理寺了。

    鄭熹結婚,照例是有婚假的。大理寺這一天沒有主官管,大家心情上十分輕鬆。祝纓也把這一天的事務向兩位少卿彙報。冷雲還打趣她:“喲,爹沒來,叔叔我教導你!”

    祝纓等他們倆把今天的事務給了指示,才對冷雲一個白眼,拿鼻孔看他。冷雲學著鄭熹的樣子指著祝纓,說:“逆子!”

    裴清笑著直搖頭,這倆人遇到一起就是一對活寶。

    大理寺裡打鬧了幾天,好像誰都沒有意識到,他們這樣已然磨合好了、所有人都還算能夠接受的美好生活並不是可以長久的。

    鄭熹有婚假就認真地休,在家陪新婦、陪新婦回孃家、帶新婦去拜訪自家長輩。大理寺裡卻是一切如舊,新一年的炭又堆好了,今年比舊年還要充足一點。因為管事的祝纓家裡換了大房子、又添了人口,需要的炭也更多一點,所有人的柴炭也都跟著增加了,大理寺自己儲存的柴炭總量也跟著多了不少。

    邵書新家的貨棧又多賺了大理寺一筆。

    等到鄭熹回來,眾人也不過是再道一回喜而已。鄭熹除了臉上多掛一點點笑,其餘一如往昔,到了十一月的時候,那一點點笑也不多了,完全是以前的樣子了。

    朝廷此時也終於把新的京兆尹給定了下來——太常寺卿給調去了當京兆尹。

    這個結果不好也不壞,僅比沒有京兆尹好上那麼一點。這位仁兄與施鯤是同類,他做太常的時候,楊六郎得空就四處蹓躂散播各種小道消息也沒見他把楊六郎怎麼樣。跟大理寺做鄰居,龔案那麼沸沸揚揚的,也不見他過來伸頭看一眼。

    就這麼個人。

    祝纓也只能慶幸,小江的度牒算是弄下來了,也算多個保障。因為老穆要從花街上搬走了,照看小江的人少了一個。她知道這件事,是因為她那賃的舊房子還沒到期暫借給了老穆住。老穆說自己年輕時身上有傷,現在臨河住了溼氣大,總是痠痛,想搬個舒服點的地方,但是房子一時沒有找到。祝纓手頭緩過來了,也就不把那房子轉租了,先讓老穆住著,不收他房租。

    但是心裡還是憂愁的。

    老馬老穆為什麼收手呢?京城□□不好混。現在都要出山了,又是為什麼呢?

    她現在還是安全的,但是……風氣不一樣了。

    祝纓回家的時候,順路捎了一包熱熱的糖餅。進了家門,自己先叼了一個,熱乎乎的,豬油白糖餡兒,香甜!往曹昌嘴裡塞了一個,她抱著剩下的進了二門。西廂裡已點上了燈,張仙姑和祝大在寫字,一手的墨!

    兩人是見著讀書寫字就頭大的人,但是經花姐勸說,也覺得“是得多認兩個字,不然聽不懂斯文話,自己說話叫人笑話,也容易被人騙”,又因沒有別的有意思的事做,天又冷,也不大方便出去玩,都下了決心要學習。

    可惜兩人實在不是讀書的料,年紀又大了,進展十分緩慢。

    張仙姑因此很不好意思,覺得用個石板石筆就行了,學這麼差就別浪費筆墨紙張了。祝纓道:“那我掙這麼些錢是為的什麼呢?”

    他們才開始用紙筆。

    但是字是真的醜,學得是真的慢。虧得花姐有耐心,一天教幾個字,不會就重頭再來。連杜大姐都跟著學了幾個字。花姐並不拿什麼經史子集的教材,也不拿幼童啟蒙的那些書籍。她先揀記賬用的字教幾個,再揀自己的藥材名稱之類教幾個字,準備下面的課程教些生活中的用具的名稱,都是實用或者是有實物的,更容易學一點。

    學習最難的是入門,只要有了興趣,沒學得逆反了,後面就好了。老兩口原有些純樸的善良,只要再條理清楚一些、能聽明白祝纓現在這個層次的日常事務就可以了。不必逼兩個人考狀元。

    目前來看,兩人適應得不錯。張仙姑尤其在意,她之前識字比祝大少,可不想被這蠢老頭子比下去!祝大又想在張仙姑面前還要佔個上風。兩個學得都不怎麼樣的人還要攀比,又都一樣不怎麼能學得進去,經常學到一半就互相吵了起來。張仙姑因自己某一生字學得比祝大快,就說祝纓是因為像自己才聰明的,祝大就說祝纓是他老祝家的種。祝大因某字自己之前就會,嘲笑妻子,捱了老婆打。

    鬧了不少笑話。

    雖然是想學了,可是閨女回來了,有個藉口把這學業給撇一邊,二人都歡呼雀躍,看糖餅比往日更加順眼!

    祝纓與花姐都哭笑不得,花姐道:“洗手啊!都是墨,別吃進去了。”

    祝大早吃完了一個,說:“不乾不淨,吃了沒病。”

    晚上吃飯的時候,祝大和張仙姑就互相說對方學得不好之類,祝纓看在眼裡,心中很是感激花姐。

    吃完了晚飯,祝大和張仙姑累了一天決定早點睡覺!

    祝纓也不去書房看書了,為了省點炭,她拿了今天要看的書回了臥房,就在床前弄了張小桌。花姐也有時候可以盤一盤自己的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