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第69章 短板

    鄭熹啞然。

    高陽郡王道:“你倒是個肯上進的孩子呀。”

    祝纓低下頭不敢說話,她在心裡把線索都串起來,總覺得這事兒背後不簡單,恐怕與王府的嫡庶之爭承嗣之議有關。她膽大卻謹慎,不明王府內情便不想踩進去。再說了,王府大小老婆*什麼事兒?她身家還沒王府妾的管事兄弟的外室多,人家還有自己的房子,她明天還得跟中人砍價續租,操的什麼富貴閒心?

    從曹氏身故的案子之後祝纓就明白了,做官斷案,查明*反而沒那麼重要。

    案子不全在尋贓、拿賊,而在查明事實之後按什麼律、怎麼判!

    斷案不看事實不看公道,這案就沒法兒管!

    鄭熹道:“舅舅,不如先核賬,核完了再查。”

    高陽郡王道:“家門不幸,好在你們也不是外人。”

    鄭熹道:“既然這樣,我們便先回去了。舅舅有事,只管再喚我來。”

    高陽郡王也就不再留著他,祝纓跟鄭熹出來,鄭熹就把她帶進了自己車裡。

    ——————————

    一上鄭熹的車,祝纓更加老實,鄭熹看她的樣子也被所笑了:“嚇著了?平日裡不是膽很大麼?跟我沒大沒小的,現在也知道怕了?”

    祝纓道:“那不一樣!”

    鄭熹道:“嗯,是有幾分機靈勁兒。說吧,看出什麼來。”

    祝纓愁得要死:“您別拿我尋開心了,再這麼下去,我就寧願回去跳大神了。”

    鄭熹罵道:“沒出息!你就試試又怎樣?怎麼做了個芝麻官兒,膽子卻小了許多?你是查不出來怎地?”

    祝纓道:“現學管賬是來不及了,哪怕會算,他都推到那死人、逃犯身上,死無對證,也是沒法兒的。”

    鄭熹道:“先查,拿出你的能耐來,叫我看看你的本事。”

    祝纓道:“那先說好了,我倒是有辦法,能找出東西來,不過,賬本我既看不懂也不去懂,你們拿到了,愛怎麼著怎麼著。神仙打架,別拿我們這些一點兒也不靈的神棍祭旗。”

    鄭熹氣笑了:“總是這樣,到如今還與我講價錢呢?”

    祝纓道:“起先,金大哥唸叨了我一路,說,別當養不熟的白眼兒狼。我打小江湖上混的,看多了種種,是不大養得熟的。他怪我不肯與我交心,我呢,怪怕與人交心的。今天還一道在別人家殯事上混飯吃,明天就各奔東西,聚散離合經得多了,就淡了。

    我才讀書,讀到一句話,疏不間親。那是您舅家的事兒,接著您的令我就想,我只管查那面上的東西,怎麼用,您隨意。”

    鄭熹聽了,竟生出些傷感來,道:“是呵……”

    他伸出手來,揉揉祝纓的頭,說:“真是個孩子!聰明人就該將這話藏在心裡,蠢人又想不出這樣的話。你是聰明還是蠢?”

    祝纓很擔心自己的處境,道:“不是聰明不是蠢,是進了京城之後,與以往全然不同了。”

    “嗯?”

    祝纓道:“以前不用多想的,不管縣裡府裡,我只憑一點小聰明就夠橫衝直撞無往不利的了。進了京城,才覺得自己個兒心眼兒不夠使,京官的米券、四季的衣裳、各處的當鋪、我的口音……哪樣都是學問,處處絆腳,東拼西湊的學。”

    鄭熹道:“現在學賬是來不及啦,我給你個賬房。從今往後,你把心放在肚子裡,看好它,我不要你扒出來,你也別輕易交它出去給人。”

    祝纓道:“賬房不用給我。明兒回去,您給寫張條子給我,我找個案卷,拿去京兆找王大人。高利貸的人不是他拿的麼?我記得有個失竊的案子的,就說,要查贓物,懷疑是被這些人收了贓的,借出他那裡查抄的賬本對一下、有贓物也瞧一瞧是不是。您找個賬房,兩本賬一對,只管問那管事差的金銀寶貝在哪裡!”

    鄭熹道:“大理寺還有這樣的案子?”

    祝纓道:“有的,也是舊案,是去年您到大理之前的,您才不知道的。我是複核的時候看到的。”

    鄭熹道:“好,就這麼辦。”

    祝纓在外面混了幾天,終於可以回家好好睡一覺了。

    回到家裡,推說有差使累的,張仙姑就連走路都踮著腳,也不來唸叨她。躺在自己的床上,被子是普通的布被,屋裡沒有薰香,宵夜是張仙姑烙的油餅卷點鹹菜,竟覺得比什麼王府、侯府舒服多了!

    她想:人可真是奇怪,以往家裡只有破被野菜吃的時候,遇到事兒說走也就走了。如今哪怕是個賃的房子,從八品的官兒,竟有些畏縮了。都不像自己了!

    祝纓有些懊悔,開始嫌棄自己。

    第二天早上,她又把那股子勇氣鼓了起來,想:總躲著豈不是低下頭去叫人打?我都這樣了,我娘還不得更叫人欺負了?!不行!我得把本事練強!把官兒做大!

    又深悔:昨天對鄭七說話時真是太軟弱了,簡直像條沖人亮肚皮的狗!

    他孃的!

    祝纓有點遷怒,氣鼓鼓地出門去大理寺。踏進宮門,她的那股子無名業火就熄了大半,進了大理寺,已經完全冷靜了下來。

    左評事看到她,問道:“小祝,昨天怎麼沒來?什麼差使?”

    他隨口一問,祝纓也就隨口一答:“有個舊案呢,說賊贓的事,就叫我跑一趟了。”

    左評事道:“你呀,明明在鄭大人跟前更出挑,怎麼反而退了一步幹這些打雜的事兒,倒叫那條蜈蚣搶了先,人家已經巴巴地幹出彩的事兒去了!”

    “蜈蚣?”

    “蜈蚣。蘇蜈蚣,走在世間全是腳,凡路上遇到的沒有他不踩的,虧得腳多,竟也能踩得過來。”

    祝纓一聲輕笑:“你好會說話,都說是蜈蚣了,上趕著挨踩麼?我才不呢!”

    她翻出了舊檔,等鄭熹下朝回來請他簽了條子,抱著去了京兆府。她在京兆府也勉強算是有點門路了,條子遞到了王雲鶴面前,王雲鶴看了鄭熹的字,又看祝纓帶的舊檔,道:“你可去抄寫。”

    祝纓的臉有點綠,請示道:“下官慚愧,年輕不懂賬目,怕抄錯了,能否借賬本回去?鄭大理這裡有條子。”

    王雲鶴對她觀感極佳,道:“可。”

    祝纓綠著臉,帶著賬本回去,還是從鄭熹那裡弄了三個賬房,活活抄了五天。一抄完,祝纓就去把賬本還了,王雲鶴草草翻了一下道:“我也不是很懂這個,不過粗通。你初入大理,要在那裡磨鍊幾年,免不得要核對賬目的。大理查的,可不止是命案、失竊之類呵,還是要懂一些的。”

    “是。”

    王雲鶴想了一下,寫了幾個書名,道:“這些都是算學上的,你買了去,先通讀學一些。等會了,再尋個賬房請教一二,也就差不離了。不強求樣樣精通,但也不能一竅不通。遇到那等做假賬的案子,你再找個精明的賬房為你查賬就好。”

    祝纓心裡堵得慌,王雲鶴還是這麼的敦厚慈和。她袖了王雲鶴的條子,不由自主去書局真的買了幾本書,揣了又回去大理覆命。

    一到大理,又被鄭熹叫了去。

    祝纓心情不好,鄭熹的心情更不好,兩個人、兩張黑臉,你看我、我看你。鄭熹道:“手上旁的事兒先放一放,你先查查這個!”

    祝纓一怔:“什麼事?”

    鄭熹切齒道:“龔劼!”

    “我?”

    鄭熹陰著臉,說:“猜得沒錯,賬一查就明白了,差了好有萬金。招了,是大郎指使的。你猜,去哪兒了?”

    祝纓道:“您都說了,龔劼。我,能行嗎?”

    鄭熹冷笑道:“你說呢?”

    祝纓看他都陰陽怪氣了起來,知道他這是氣得狠了,心道:郡王還想交好陳相,這位長子想賄賂龔劼謀個世子之位倒也不是很讓人意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