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第46章 正好

    對面的佈置,祝纓略看過兩眼,有帳有幔,床上錦被堆著,椅子上都套著保暖的罩子。裡面還有蠟燭、有炭盆。

    接連扔出幾隻著火的老鼠進去,老鼠一躥,對面閃出更亮的火光出來了。

    一開始的時候,對面還沒什麼動靜,就在祝纓想把剩下的老鼠都扔過去的時候,對門傳出了驚惶的叫聲:“失火啦!快來人吶!!!”

    對面越來越亮,顯然火勢不小,祝纓聽著動靜,拆了捉老鼠的竹片重新安回了床上,撈起鐐銬來。

    牢頭衝過來大吼:“都給老子老實點兒!不準亂動!”開了祝纓的牢門,說:“你,小子,我信你,你給我看好了,不許叫他們趁亂逃獄!”

    祝纓道:“叔,別急,我看別處都沒著火,不是大事兒。你別大聲喊叫,叫得聲越大,人心越亂。”

    牢頭認真地點點頭,說:“你幫我看著他們,我帶人救火!”說完,跑出去敲鑼,喊人取水滅火。

    祝纓真的出去跟老馬、老穆他們聊天:“都別叫啦!正月十五,財主放燈,咱們安靜看著就是了。”

    老馬笑了:“你怎麼不去看呢?你那屋離他們近哩!”

    祝纓道:“我是看景兒的,景兒裡有個肥仔就壞了興致,就不想看了。”

    老馬和老穆都捶著木柵笑了,老馬說:“後生,回你屋去,叫他們看你一個囚人在外面走動,當你逃跑給你打一頓就不值了。”

    祝纓笑道:“好。”

    祝纓才回到自己屋裡,那邊滅火的就提著水桶進來了!對面牢房裡已經燒著了一半,開了牢門,虞立安就一臉黑黢黢地跑了出來,他睡覺脫了的外衣都被燒沒了,身上衣服也燎壞了,頭髮也烤捲了一半兒。

    祝纓還要說:“叔,給他鐐銬戴上!別查出來你們私下……”

    牢頭趕緊給虞立安把鐐銬又給拷上了,再看祝纓,祝纓已經理著兩隻手臂讓他看清了雙腕之間的鐵鏈。牢頭道:“還好……還好……”

    祝纓道:“不太好,你看他這屋,傻子一看也知道他之前過得好了。”

    一句話提醒了牢頭,又急忙指揮把虞立安房裡的傢俱往外搬。不幸的是,這一天是元宵節,能放假的都放假了,牢頭親自過來,是因為照顧著手下人,他值班,讓年輕人出去快活。京兆衙門裡留守的人就不多,救火,可能來幫忙,幹別的活他們就不樂意了。

    牢頭找人時,人已散了一半,反因這鑼聲把京兆尹給招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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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雲鶴才做的京兆尹,預備著出了正月全家搬到京兆府的後衙,他自己先提前把鋪蓋行李搬了進來,帶了兩個僕人,正月裡就在府裡開始辦公了。

    不為別的,就為京兆衙門離皇城近,五日一朝,他不用像以前起那麼早,上朝前能多睡一會兒真是太美妙了!

    王雲鶴也不願在大正月的時候惹事,這點人情他還是有的、這點民俗他還是懂的。這些天他都在查看京兆府的存檔卷宗,不止是案子,還有京兆府的各項文檔,什麼人口戶籍田畝諸如此類。有些是少尹也沒接觸到的,他都趁著現在補補課。這兩天審案子都是順手,或者想起來了再審一審,反而不如做少尹的時候進度快。

    且他審案子,呈到眼前的案卷都還理不完,大牢?輪不到的。

    這一把火,就把京兆大牢送到了王雲鶴的面前,也把王雲鶴送到了祝纓面前。

    王雲鶴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絕不是個美男子,只能說端正,留著一部夾了點銀絲的鬍子。身材也很平常,既不痴肥,也不幹瘦,正常的有點中年發福的……不是特別肥的中年肥仔。

    他先看了起火現場,看到一屋子的傢俱,先就心頭火起。別說京兆大獄了,就算是他王雲鶴現在住的臥房,一切從簡,都沒這多擺設!七枝的燈架就有兩座,大炭盆兩個、小炭盆兩個,床前一架屏風,再看床上燒了一半的被子,絲的。帳子燒掉了,那複雜的床,架子還在,床邊還落著一個燒黑了的手爐子、一個腳爐子。

    王雲鶴大怒:“好賊子!你進了我京兆大獄倒先享受了起來!大獄不能震懾群兇,要這牢獄何用?!”

    先把虞立安扳倒打了四十大板,問他個在囚室縱火!

    虞立安有苦難言,他這裡燈燭多是真的,自己都懷疑是不是自己這邊燈燭或是炭盆燎著了什麼引燃的火了。

    那邊牢頭也嚇得不行,王雲鶴先不跟他計較,一擰身就查看祝纓的牢房。先是被祝纓的個頭和年紀弄得一怔,再看她的牢房除了乾淨點,倒是個王雲鶴認知裡的正常牢房的樣子。

    王雲鶴見祝纓沒有什麼特別的優待,臉色緩了一緩,問道:“你多大了?怎麼會犯重罪收押?我怎麼不記得有你這個犯人?”人不他抓的,連看過的卷宗裡也沒有這個年紀的男子的描述,還關單間?王雲鶴憑直覺多問了一句。

    祝纓當地一跪:“回大人,我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罪。他們把我從家裡拿了來,先關到萬年縣班房,又轉了過來。也不說我犯了什麼罪,也不說什麼時候判,更不說什麼時候放。”

    王雲鶴大怒:“怎麼回事?!”

    犯案的卷宗,自然是沒有的,因為祝纓壓根不是被拿了罪過被抓進來的。王雲鶴又問牢頭:“這是怎麼一回事?”

    牢頭哪裡會再為別人遮掩?跪下就說:“是某同僚送過來的,與萬年縣一班鬥毆的人一道,也沒說是犯的什麼事。大人知道的,小人只管這獄裡的事兒,誰送個人進來,小人就收了,好生關著。”

    心裡想:這小子運氣是好,也是機靈,竟熬到了大人過來。不過,放了出去只怕小公子還不饒他,再給拿住了恐怕就沒有這樣的好運了。

    王雲鶴再問下去,一路查到了那個抓人的“尹老二”,再查到了文吏。文吏一臉有鬼的樣子,王雲鶴也不與他客氣:“蕞爾小吏,竟敢公器私用!給我打!”

    獄裡的犯人樂了,什麼時候能見著這樣熱鬧的大戲?!以往都是從獄裡提了人過堂,彼此之間的事兒都是通過同窗互相講述的,親眼見著京兆尹當面打人,那可是稀罕景兒!

    先扳倒打二十大板。文吏不說,就再接著打。這文吏受刑不過,招出了時小公子。獄人們頓時“嗡”一聲討論開來。老馬和老穆甚至小聲嘀咕:“怪不得老三這麼靈便,是惹的人都比咱們的來頭大。”

    王雲鶴一聽,心裡有數,道:“先將他們收監!”讓文吏畫了押,看看天也亮了,命人把祝纓送到後衙看管,不再與這些犯人一處。他自己袖著供狀,去了刑部,找自己的前上司。

    時尚書接管刑部,正滿頭包,一見前下屬,招呼打得就很勉強。待知來意之後,臉色也變了:“怕是誤會。”

    王雲鶴道:“尚書,如果是誤會,下官就報與陛下,聽憑聖裁。”

    “且慢!”時尚書知道自己兒子的成色,忙說,“我審他!現在就去!他固然不爭氣,但與一個外地小子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不會無緣無故做這個事的。”

    王雲鶴心道,你那兒子,幹什麼破事都不稀奇呢!

    到底給了老上司幾分薄面,跟著老上司回家,看他們這父子如何演戲。到了時府,時小公子還沒起床,時尚書羞愧地對王雲鶴道:“見笑了。”

    王雲鶴道:“年輕人嘛,渴睡。”

    時尚書不等怕人去揪兒子起來,親自跑去掄圓了胳膊,將兒子一巴掌從床上撥了下來:“孽障!你幹了什麼好事?!”

    時小公子睡得四仰八叉地從床上被打了起來,整個腦子都空了:“啊?”

    時尚書指揮小廝:“潑醒他!”

    時小公子被潑了半盆冷水,打了個哆嗦就要發火,抬眼看到親爹,把罵人的話嚥了,爬起來道:“爹?!”

    時尚書不跟兒子客氣,命人按住了他,問:“你知不知道有個人,被人扔到大獄了的?”

    時小公子之前都忘了,最近又想了起來,飛快地說:“周遊讓我乾的!那小子是鄭七的人,爹,你知道的,周遊看鄭七不順眼的!就說……”

    時尚書抬腳將他踹了個四腳朝天,對王雲鶴道:“慚愧慚愧!”

    王雲鶴道:“尚書,此事我知道了,不報陛下愧對聖恩。先告訴您,是因為之前您是我的上司。您想一想,如何回答陛下吧。我卻得去對陛下講明的。”

    時尚書知道,、王雲鶴就是以剛直而被皇帝提拔的,等閒不能讓他放棄這個原則,說:“也好。”如何回答?模糊提一提周遊不就行了?!我兒子是傻,所以被人利用了嘛!對,是他不對,但根子不是他!至於那個小吏,是他們不守規矩阿諛奉承,好好的孩子,都是被這起小人給捧壞了的!

    王雲鶴道:“那還須小公子寫一手書畫押,我好結案,將那邊的人放了。”

    時小公子巴不得這件事早點了結,忙說:“好好好!我寫!”氣得時尚書記了他一筆,等王雲鶴一走就把兒子又打了一頓――這是後話了。

    王雲鶴拿著時小公子的手書,跑到皇帝面前回報,皇帝冷著臉命人召來了周遊。

    周遊領旨的時候還有點小輕鬆――不用被鍾叔叔再教訓了。等到了皇帝面前,看到時朋友的親筆供詞,他就輕鬆不起來了。皇帝的臉色並不好看,周遊道:“不是我吩咐的,是他自己說要教訓一下那個小子……”

    王雲鶴心道,破案了,就是你們兩個的事了!他也不火上澆油,對皇帝道:“如此,臣便回府將無辜之人開釋了。至於這些……”

    皇帝道:“只管放手去辦!”

    隨著王雲鶴拿了時小公子的手書回到京兆府,正月十六日,在坐了五十天牢之後,祝纓脫下了囚服罩衣,提著金大娘子送飯的那個包袱,站到了京兆府的大門外面。

    繁華的京城大街上,陽光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