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第40章 新居

    祝纓道:“我錢少,得省著點兒。等我攢了錢,還要買宅子呢,這買賣你還接不接著做?”

    中人看著這個小孩兒充大人也頗有喜感,認真地說:“我倒是想做呢,你知道京城的房價嗎?就部裡,一個六品官兒,他但凡衙門沒油水,家裡也沒祖業收益,都得攢個十年二十年的。我知道你跟甘大進城,還帶點兒南邊兒的口音,興許真有個前程,那也得留神,京城做官兒,不容易的。”

    祝纓道:“我口音還有不對的地方嗎?”

    “嗯,還有點兒咬舌頭。”

    祝纓點點頭:“京城官兒,不容易,是麼?”

    “可不是,這京城多少官兒,混得上名號的才有多少?又有清濁之分……”天下腳下的人,連個中人都能給人講朝廷大事了。祝纓也不催他講正事,只把他說的與金良等人說的比對,大致來說,這個中人居然不是胡說八道的!

    一個半大孩子眼巴巴地看著他,中人也升起了一股做人生導師的驕傲,得意地道:“凡來京城的,就要賃房、租房。窮酸、清高、擺闊……我見得多啦!也有些人有房子要賣的,不瞞你說,除了那些個王府、高門,朝廷賜宅的,那些個咱摸不著,其餘的房子,我多少都知道些兒。”

    祝纓道:“城裡就你一箇中人?同行是冤家呢,他們能告訴你?”

    “這就不知道了吧?是冤家,可也是同行呢,不得互通點有無?你瞧那市面上的商人,他們也是冤家,可一同抬價的時候……”打住,說漏嘴了!中人後悔了,不該這小子說太多的。這小子簡直有邪術!怎麼一問,就叫人說了呢?

    他並不知道,做神棍的想混得好,與人聊天、誘人說話的本事是必得有的,不但是說話的內容,連表情、眼神、體態、動作、語氣、聲調都有點講究。祝纓在這上頭比她爹孃厲害多了。

    他算機靈的,大意一點的祖宗八代被套了都不知道呢。

    祝纓也不再追問,就說:“那鬼宅呢?還有沒有?”

    中人道:“好好的孩子,要什麼鬼宅?喏,倒是有一處,地方也不錯,周圍要麼是小有些家產的小財主和商人,要麼是小官兒,不過又不很富。你要有多點兒錢啊,他都能賣給你。就是房子破點兒,在那邊城東,安宜坊裡頭。”他報了個地址。

    祝纓心道,那不就是我剛看的?太破了!問了價,價格倒真是個骨折的價,租房是骨折價,買房也是骨折價。但是租房的骨折價後面,是這破房子沒法住,得維修,那還不如去租個正式的。買房的這個價格得一百貫,祝纓得砸鍋賣鐵還再欠債才能買下來,買完了也得重新修,甚至重建,那就更沒錢了。

    看祝纓沒說要租更沒說要買,中人緩了口氣,說:“你就聽我的,這房子便宜是吧?破舊得很!你修修補補的錢,都夠賃個好的了。這京城,但凡鬧鬼輕一點兒,房子好一點,它賣便宜些都能脫手了呀。要不就是徹底荒廢了,比這個還破。你又不是頭一個要找鬼宅的。我勸你,還是正經賃個好房子吧,我這會兒倒是有,看在甘大郎的面子上,我自家給你打個八折。”

    房子又不在安宜坊了,但是聽佈局與安宜坊那處房子差不多,卻是一所很正常的、不鬧鬼的房子了,井繩也是正常的,門窗也是正常的。祝纓道:“那看看吧。”

    中人拿了鑰匙,與祝纓去房子看了一圈,租金是住客棧包院兒的三分之一,但是日常生活的柴米油鹽就得自己張羅了,院子裡甚至還有一口水井!中人說:“這井水不夠甜,要到外邊弄水,不過洗洗涮涮是足夠的啦。你們吃水也吃不了多少,這邊離西市也不遠,零碎兒坊裡就有小鋪子能買。懶得做飯時,那邊也有小食鋪子,甘大郎的面子上,我能虧待你了麼?”

    祝纓四下看了,又進了房裡看裡面有沒有漏風,可惜房上還有殘雪,看不出是否漏雨,屋裡地上倒還沒有溼。祝纓溜了一圈,說:“有老鼠。”

    中人道:“哪兒沒老鼠呢?宮裡還要抓呢!夏天還有蚊蠅呢!”

    祝纓問道:“還有別的嗎?”

    “都不如這裡。”

    祝纓又跟他看幾處房子,這一天就過去了。到了太陽落山,中人問道:“怎麼樣?定下來沒有?”

    祝纓道:“還有沒有?”

    中人也有點洩氣了,摸出張京城的圖來,指給她看:“咱們這一天,能跑的地方都跑啦,你瞧,這裡、這裡、這裡,這一片貼著皇城,這都不是你能看的地方,都是各路官員住的,小官兒都擠不上邊兒呢。咱們在這兒,離皇城遠,人密,才是咱們能看的。那邊那一片,富商多,也貴。這個就別看了,這裡太破舊了,我看你也瞧不上……”

    祝纓默默地記下了這張圖,又將沒有標註的地方都問了一下,這個是什麼街,那個叫什麼坊的。最後說:“我心裡有數了,明天我帶爹孃去看一下,回來就跟你定。”

    中人跑了這一天,如果能定下來,倒也不算白辛苦,他笑道:“那敢情好,這樣下次甘大郎問起的時候,我也有個交代啦。怎麼不見他?”

    “還說你們認識呢?你不知道他跟著鄭大人辦差去了?”

    “鄭侯出京?”

    “不是,他兒子。”

    “哎喲,哪一個?七郎不是已經回來了麼?”

    “又有新差了。”祝纓說。

    中人見祝纓說話間很是隨意,再看她的樣子也很白淨俊秀,穿著還挺得體,有點小財主家小兒子的樣子。中人見過許多人,卻有點吃不準祝纓到底是個什麼身份。心道,難道是鄭侯傢什麼遠房親戚?

    想起來套個話的時候,祝纓已經跟他告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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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祝纓套好了車,帶上張仙姑和祝大,一家三口又到了中人那裡。一路上,張仙姑還擔心地問:“咱們出來了,那放在客棧裡的不會有人偷了吧?哎喲,咱們就該留一個在屋裡看錢的。”

    祝大道:“留誰?你留下?不看看房子你又不放心!”

    張仙姑道:“輪流看!都要賃房子了,好幾貫錢下去了,還不興咱們多看幾回呀?”

    祝大道:“也對。”

    兩人嘰嘰喳喳的,祝纓道:“來都來了。錢我放好了,別擔心。”鄭熹給的錢已經花了一小半了,現在再賃個房子,如果是長租,又得去不少,剩下的祝纓都給藏房樑上了,也不怕丟。

    祝大和張仙姑才不說話了。

    拉上中人,一道去了房子那裡,祝大和張仙姑看了都很滿意,他們這輩子也沒住過這樣歸自己管的好房子,雖然是賃的,兩人心裡都有了一股難言的激動與安詳。兩人在院子裡打轉兒,又往屋裡看了,裡面傢俱雖然簡單卻不簡陋,灶下連鍋都有,廚房裡還剩了一小堆劈柴。

    鋪蓋一鋪,自家攜帶上京的零碎一擺,這日子馬上就能過起來了。

    中人看出他們樂意,說:“大哥大嫂,咱們這就定個契?”

    祝大問:“多少錢?”

    中人看了看祝纓,微笑著報了個數:“房東要押金,押一付三,三個月起租。您要再長租呢,租一年,租金先付,就免了押金。要是來年還賃這個房子,年前得付了下一年的。如今離過年不遠了,您要租三個月,就交三個月的。要租一年呢,就得交到明年過年的,我給您免了這個月的,您交十三個月就得。”

    張仙姑道:“這個月就剩三天了!說得好大方呢!”

    中人道:“那這樣,我對三郎誇下海口了,要給打八折的。您要是長久的賃這房子,我再給您折一折,一年收您二十貫,您瞧怎麼樣?”

    “二十貫?你怎麼不去搶?!!!”張仙姑炸了!在老家,沒出縣城的時候,她全副身家也沒這些錢!二十貫,大半年前夠讓她放棄丈夫的命了。擱這兒就只夠租一年房的?她的心裡,府城那個單間兒,連押帶付一個月的租金也幾百錢,到了京城,房子是大了些,她也準備多付些,可一貫一個月也頂天了!

    這還要長租?閨女就算真的當官做吏的,一個月能掙幾個錢?都花房租上了嗎?

    中人聽她這口音是外地來的,對祝纓道:“三郎,這裡是京城。一個月不到兩貫錢,頂頂划算了,換個人,他得一個月三貫錢才能拿到這房子,我已經沒賺頭啦。這是看在鄭家甘大郎的面上給的價,這些日子你也轉了吧?更便宜的也有啊,大雜院兒,你這樣的人品、這樣的氣度,跟那些賣水的、拉車的、抬轎的合住一塊兒?”

    祝纓想了一下,其實她還真不介意,她之前十幾年住的也是又窮又不好。不過到了京城,手上又有了一點錢,還是住得好一點。不然,就這幾十貫錢,放在那樣的一個環境裡,真得有一個人日夜看著它們。

    祝纓對張仙姑道:“娘,就這個吧!賃個整齊的房子好過年!暖暖和和的過!咱們不朽是怎的?”她還是很有信心在鄭熹那裡做事能堅持下去的。這幾天在京城逛著,也大致知道了物價,房子賃下來了,月俸也足夠生活且每個月都能存下一點。

    她打算過兩天再把從南邊帶來的貨物給發賣了,越近過年,各種東西都漲價,還能多賣些錢。算來這一趟因為是跟著欽差回京,帶的東西也多、也沒稅,一路吃住都不用自己花錢,等於是直接從府城那裡將貨帶到京城,除了貨價沒有成本,卻能收穫得到兩地全部的差價。

    居然也能賺上個二十來貫錢!怪不得商人們都好跟著官員行走!

    祝纓道:“咱們訂契,你跟我去取錢。”

    中人道:“好!說好了,二十貫?”

    “好,二十貫。”

    中人道:“我回去拿契書,再備車拉錢。”

    “房東呢?”

    中人笑道:“他家將房子將給我來賃,自然是有道理的,他人現不在京城,白放著也是長灰,又怕沒人住招狐狸。否則我也不能就做主給你這麼個價錢!我也不會騙你,我騙了你,不怕甘大郎來找我的麻煩?我這現也有房主的文書給我,回去取來你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