縝白 作品

340. 血色雒水42 亂世百年,終落塵埃……

 白起的桌案上,放著渭陽來的信。

 蘇搖鈴沒問,他也沒說。

 這四十多萬趙軍不殺,秦國可以依此為籌碼,向趙國索要城池,糧草,土地,金銀……

 這場戰爭拖到現在,秦國何嘗不是國庫空虛,百姓飢餓,所有的糧食都用來全力支援前線,青壯年投入戰場,回不了家……

 但不殺這四十萬人,就滅不了g。

 更重要的是——秦軍這麼多年的投入和謀劃,都將毀於一旦,趙軍休養生息,恢復過來,就會重蹈當日趙國騙城的覆轍,秦國又要重新徵兵,重新攻趙……死了那麼多人,都將是白白死去,而且以他對趙國的瞭解,多半又是畫大餅,騙秦軍退兵而已,數十年前就騙過一次,如今在騙,也不是不可能,而且還沒有什麼心理壓力。

 所以,白起從頭到尾都不相信趙國的割地求和的要求。

 他不相信,但秦王和渭陽不會不信。

 為秦國統一天下,掃除一切障礙,趁機消滅趙國最大的反抗力量,是他的首要目標。

 他這一顆棋子,是秦王手裡最鋒利的劍,原本就是為了棋手的勝負而生的。

 既是為了天下,也是為了秦國。

 他甘願做白棋手裡的一顆棋子。

 見蘇搖鈴進來,白起便知道她是來告別的。

 蘇搖鈴無法告訴他,他的未來。

 ——秦國攻趙,白起稱病不出,他人從中作梗,秦王最後賜下君劍,讓他自刎。

 告訴了他又如何,他沒有死在長平,也會死在杜郵,沒有死在杜郵,也會死在別的地方。

 即便是告訴了白起,當他知道不該出戰的時候,無論秦王下多少令,他也絕不會同意出戰,因為那只是領著全軍將士去送死罷了。

 因此,蘇搖鈴也只是暗示他了幾句。

 聽完了她的話,他嘆了口氣。

 “我出生在這裡,也將死在這裡。”

 座上這位傳奇的老人淡淡一笑,“任何人都是如此,天下人的命,原本就都由不得自己,但那又如何?就因此消沉,痛苦嗎?”

 他下令殺了這四十多萬人,人命算在他的身上,秦王隨時可以脫身,秦國也可以。

 但不殺趙軍,秦軍就永遠打不過雒水去,永遠被攔在西陲之地。

 罵名足夠多了,功績也足夠多了。

 接下來就是攻趙,直取邯鄲,趙國一破,韓國無力阻擋秦軍,齊楚燕魏亦不在話下。

 白起向她敬酒,“此次一別,”

 蘇搖鈴回酒,“再不相見。”

 白起哈哈大笑,“好,好一個再不相見!”

 **

 王齕本想留下丁進,但這十多歲的年輕人,施施然告了別,“天下之大,我還未曾都去見過,我也明白自己的實力,行軍打仗是在不是我的長處,就讓我去諸國看看吧。”

 孟山本想跟著丁進走,但丁進拒絕了:“我已經沒什麼好教你的了,先生我替你算過,跟著王齕,你的命,未來與我再無交集。”

 孟山不懂,卻在丁進離開後,沉默了數月,直到雒水的水再次變得清澈,直到長平的土地上,滿是山丘。

 二百四十名未滿十歲的年幼“趙軍”,倖免於難,白起給了他們乾糧和水,指了路,放他們回了邯鄲。

 一時之間,邯鄲城家家縞素,哭聲喊聲數月不止。

 g留下的程序,真能就根除乾淨嗎?

 數百年後,未必不會有殘存的程序再次死灰復燃。

 蘇搖鈴要做的,要說的,已經交代給丁進和王齕。

 丁進果然是白棋為她準備的最後一個棋子。

 當蘇搖鈴和江陵穿過玄門,但雒水的烏雲散去後,

 一道撤兵令,從渭陽飛入白起的帥帳之中。

 ——停止攻趙,撤兵,立刻趕回渭陽,從君令抵達之日起,白起卸任秦軍主帥。

 黑棋真的輸了嗎?

 兩百多年後,也是另一個鼎盛王朝走向滅亡的時期。

 藏在歷史中的陰影開始起舞喃語,每個棋子,終將走上那個以無數生靈為代價的棋盤。

 “他是周王之後,可如今死在此處,只會讓軍心潰散,且蘇仲說過,此人絕不能死在趙國被滅之前。”

 “他是誰?”

 “王翦。”

 “您姓王,他也姓王。”

 “是,但天下姓王的人太多了。”

 “那我們要做什麼?”

 “從此以後,你不叫孟山,你叫王翦。”

 “……”

 “此處是閼與。”

 “先生與我講過,趙奢千里奔襲救下閼與,從此一戰成名,被封馬服君。”

 “我時日無多,此後的路,要你自己走,記住,閼與之城,一定要攻下。”

 “是。”

 “記住蘇仲的話。

 永遠不要吃人。”

 “……”

 長平之戰十六年後,王齕去世,因為十六年前的一道撤軍令,秦軍錯失了攻入邯鄲的最好機會,至死,他也未能見到一統天下的那日。

 八年後,王翦領兵,連帶閼與,一舉拿下九座城邑。

 已經恢復生息的趙國拼命抵抗,這一場戰爭,並不輕鬆。

 廉頗不被重用,原本在抗擊匈奴的李牧被召回,成了秦軍西進最大的阻礙,但計謀不在老,在於是否好用,身經百戰的王翦已經不是當年的那個孩子,他再用反間計,換掉李牧,之後帶領秦軍一路勢如破竹,直入邯鄲!

 打了多少場仗,殺了多少人,多少次死裡逃生,他已經記不住了。

 甚至連原本的姓名,似乎也快要忘記。

 後來,站在邯鄲這座城池的城門前,他仰頭看著城門。

 他的兒子同樣一身戎裝,見到父親眼中懷念的目光,忍不住問。

 “您曾來過這裡?”

 良久,他方答,“未曾來過,但有故人來過。”

 有一頭髮花白,留著兩撇白鬍子的人從某處一晃而過,王翦抬眼看去,那人卻消失在城巷之中。

 秦國黑色軍旗獵獵翻動,有人在遠處哭泣,也有馬兒嘶鳴。

 但邯鄲的城頭桃花開的正好。

 山河依然在,

 故人不見春。

 王翦低頭拉住馬繩,將那幼年時那血色雒水的景象從腦海中揮去,昂首駕馬,領著秦軍,緩緩走入這趙都城。

 從此邯鄲為秦地,趙國為秦郡。

 兩年後,荊軻刺秦王,王翦破燕國。

 次年,王翦之子滅楚國。

 ……

 長平之戰十九年後,秦滅諸國,秦王政為始皇帝,

 書同文,車同軌……

 東周亂世數百年後,終萬物歸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