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流火 作品

第117章 三千世

    羿站在一座木碑前, 碑面十分簡陋,只寫了生卒年,連姓名生平都沒有。羿定定盯著上面的字, 良久一動不動。背後太陽無情炙烤著大地, 汗水從他的髮梢、睫毛、後背滑落, 很快地上就洇了一灘鹽漬。

    嫦娥撐著傘,頂著幾乎要將人熔化的熱度,一路尋一路找,終於在後山找到丈夫。嫦娥看到他大喜, 正要呼喚, 突然看到了前面的木碑。

    嫦娥噤聲, 她收了傘,輕手輕腳走向羿:“他已經死了……羿,節哀。”

    羿背對著身體,嫦娥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聽到他的聲音平靜麻木,毫無起伏:“六歲之前,我雖然知道並不是他害死了母親, 但總是聽村裡人說, 也實在對他親近不起來。後來他去了臨淵山,如我所願,再也不用見到他了。我想過和他談談母親的事,但臨淵山斷情絕愛, 一旦入山就再無親人手足,我再去找他反而另生枝節。我就想算了吧,或許他早就不記得我是誰了。說來好笑,湯谷那天, 是我第一次看清他的模樣。”

    原來那個安靜的孩子長大了,可是,羿看到的卻是他渾身染血躺在地上的模樣,比小時候還要安靜。羿連他的屍體都來不及細看,就被王宮侍從拖走了。

    聽說他對剋制心魔有奇效,帝俊要用他的身體重煉昊天塔,他的髮膚骨血比他們這些活人寶貴多了。

    羿茫然了很久,那些年少無知時欠下的道歉,再也沒機會說出口了。他想給光立個碑,可是寫字時發現不知如何稱呼他,臨淵山主,弟弟,還是光?

    臨淵山主不問世俗,沒有親人,更不該有墓穴。如果寫弟弟,他還願意承認他們嗎?

    羿不知道,只能立下一個無字空墓。嫦娥看到羿的模樣,暗暗嘆息:“他為了天下蒼生而死,死得其所。如果他還在世,肯定也不希望看到你這副模樣。”

    羿想到什麼,嘴角冷冷勾了勾,說:“他被九神女殺死,如今,又要為了鎮壓那十個神子神女的心魔,被熔鑄到塔裡。還真是死得其所。”

    嫦娥聽到這些話沉默,自從那天之後,世界再也沒有黑夜,十個太陽一起跑到天上,四處放火,不間斷炙烤著大地。很快土地開裂,河流乾涸,即將成熟的農田被烤成一片荒土,潛藏在山裡的妖魔鬼怪趁機出山,為禍世間,百姓叫苦連天。

    但沒人敢說,因為那是帝俊和羲和的子女。以前有臨淵山鎮壓心魔,現在臨淵山主斃命,聖子空懸,哪怕帝俊、羲和都趕到現場,也對四處作亂的十日束手無策。

    帝俊打算重煉昊天塔,將其改造成鎮壓心魔的法器。但昊天塔乃是上古神器,哪是說變就能變的。重新煉塔不知道要持續多久,而這段時間,他們就要忍受十個太陽的灼烤。

    神族有法力護體,相對還好些,而那些凡人就遭殃了。他們沒食物沒飲水,每天都有許多人受不了高溫死去。羿天賦絕倫,能在外面站這麼久,如果換成嫦娥,沒半天她就要殞命。

    如今嫦娥已經感覺到不舒服了,她忍住眩暈,對羿說:“人死不能復生,我們還是要往前看。帝俊派人來找你了,似乎是為了商量妖獸的事。我們先回去吧。”

    嫦娥本來還擔心羿鑽牛角尖,意外的是他一言未發,平靜地和嫦娥走了。嫦娥喜出望外,看來他只是發發牢騷,並沒有想不開去報復王族,那就好。

    羿和嫦娥走遠後,黎寒光問另一個人:“你不去見他一面嗎?”

    半空中浮著一個蒼白的影子,他只有魂體,眉眼冷清,目光沉寂,明明和光相貌一樣,但眼神變化後,整個人的氣質都霎間大變。

    他朝羿夫妻離去的方向望了眼,淡淡說:“不必。”

    黎寒光挑眉:“他看起來對你的死耿耿於懷,若不知道就罷了,你既然知道,還無動於衷?”

    “那不過是本座的一世轉世罷了。如今塵世的肉身已死,前塵歸土,他們亦不過是一抔土的血親,為何要見?”

    黎寒光嘖了聲,說:“你還真是冷漠。”

    魂魄眉目還是淡淡的,絲毫不為所動:“無需試探我。說吧,你一直跟著本座,到底有何用意?”

    距離湯谷變故已過去了十天,當時半片天空都被燒紅,所有人都趕往湯谷,羲九歌和黎寒光也不例外。他們親眼見到了十日入魔始末,然而奇怪的是,小九魔化後,幻境還沒有結束。

    黎寒光被迫拖著帝俊,他邊打邊跑,不慎和羲九歌失散了。黎寒光看著四周火光沖天、眾生百態,莫名覺得不對勁。

    幻境是以某個人的記憶為基礎,當記憶主人痛苦、害怕、迷茫時,幻境也會出現相應的亂象。然而,雖然湯谷危機四伏,哀嚎遍野,但並沒有失序。

    如果這真的是羲九歌的記憶,也就是她還是小九時經歷的事情,如今她被心魔把控,幻境中應當非常顛倒混亂才是。然而周遭亂中有序,看得出來記憶主人非常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