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配南 作品

第82章 第82章

    “其實無論夫人嫁沒嫁人,嫁給何人,自我心底,早已將夫人視為至親一樣來看待。”

    江映芙聞言,彷彿心中某個最柔軟的地方被戳中,瞬間酸澀不已。

    她不禁抬頭,望著眼前矜貴無雙,卻一臉誠摯的男人。

    滿京城的百姓,都覺得江映芙愚不可及,周沛胥卻說她值得敬重。

    自周修誠去世的這些年間,不僅那些外人對她指指點點,暗中笑她瘋魔,就連關起門來的伯爵府中,父母也時常為她垂淚傷心,兄長亦斥她頑固不化……

    如今她竟在首輔嘴中,得了這一聲謝,得了這一句辛苦……寥寥幾句,於她來講,卻勝過千金。

    江映芙的心理防線瞬間決堤,感懷之下,兩行清淚順著面頰流了下來。

    她忙扭臉,掐著帕子抬手,倔強將眼淚擦去。

    她嚥下心中感慨,吸吸鼻子緩緩道了聲,“大人……言重了。”

    她又扯了扯嘴角,“在這世上,恐只有大人能不將我當傻子看了。”

    周沛胥卻搖了搖頭,“夫人此言差矣。

    說到底,我是因夫人待兄長義重,才如此銘感於心。

    可沈流哲置身事外,卻依舊能慧眼識珠看到您的珍貴之處,如此心胸氣度,我自愧不如。”

    周沛胥身居高位,已經鮮少能如此耐著性子提點他人了,若不是真心將視江映芙為家人看待,以她嫁為人婦的身份,他定不會插手她的內宅家事。

    “夫人,禮重,情亦重。

    您若能從那紙未能履行的婚約中掙脫出來,以當下的心態去分辨孰輕孰重,想來今後做任何決定,都不會後悔。”

    猶如清晨的第一聲佛鐘,震得江映芙頭皮發麻。

    從那紙未履行的婚約中掙脫出來?

    是啊,如今她的身體雖然嫁給了沈流哲,可心卻還被束縛著…

    到底孰輕孰重呢?這對沈流哲公平麼?

    她腦中驟然間浮現出沈流哲那張爽俊逸的面龐,他在她面前從來都是笑著的,直到方才在景陽宮,她控訴他草菅人命時,才第一次瞧見他臉上露出惶恐不安的神情來……

    江映芙來不及細細咂摸此話的真意,只聽得車伕“籲”得一聲,二人只感車架頓停,顯然是已經到了那安置畫師之地了。

    二人先後下了車。

    眼前是個風光秀美的村莊,良田連成了片,水田池中還紮了三三兩兩的稻草人,農夫躬身鋤田,農婦吆喝著送飯……

    只他們前方不遠的宅院,有幾個穿了便裝的侍衛門口把守,顯出了些與眾不同來。

    江映芙嘆了一聲,“原以為夫君既然已經將人押入了昭獄,我想著就算那畫師沒死,也是會被他囚禁在暗無天日之地,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誰知,竟是我想錯了。”

    周沛胥笑了笑,“沈流哲不是個那般小肚雞腸之人,夫人實在是看低他了。”

    江映芙垂頭抿了抿唇,目光落到了手腕上那支碧綠雕花手鐲上,那是皇后賜的恭祝二人新婚的賀禮,當晚沈流哲便央著她戴上,後來她習慣了,便再也沒有取下來。

    她挪開目光,望向不遠處民宅的院門。

    她知道此時那個畫師就在裡頭,可不知是因為怯懦,還是愧疚,只覺得兩隻腿腳都灌了鉛,竟挪不動一步。

    周沛胥似是瞧出了她這番窘境,道了句,“我先入內探探虛實,夫人稍安勿躁。”

    就這樣,江映芙便等在了門口,等著等著,心中生了些啼笑皆非來。

    她等了周修誠那麼久,找了周修誠那麼久,如今他或許就在眼前了,她反而先退縮了。

    等到日落黃昏,村中的農舍升起裊裊炊煙,繁忙的農人紛紛往回走時,周沛胥才踏出了院子。

    江映芙忙迎了上去,急切問道,“如何?是他麼?”

    周沛胥眸光爍爍,能瞧出來幾分喜色,笑道,“夫人沒有尋錯,他確是兄長!

    兄長落水後被一商船救下,命雖保住了,卻將前塵往事忘得一乾二淨,所以沒有來尋我們。可是隻要人還活著,失憶算不得什麼的,我定請遍天下名醫為兄長診治!”

    是他!

    真的是他!

    她沒有救錯人!

    周沛胥退後一步,朝她深深作了個揖,“若非夫人心細如髮,透過畫作尋出線索,兄長絕不可能失而復得,我順國公闔府都深謝夫人恩德,來日定銜草結環,以報夫人大恩!”

    江映芙往一旁避了避,抬手往他的手肘虛抬了抬,忙道,“大人不必如此多禮。”

    “夫人大可入院中與兄長一見,我先去派個小廝,將此喜訊告知父親一聲。”

    說罷,周沛胥便朝馬車的方向快步流星而去。

    江映芙被他的情緒感染,咬著手絹差點就要哭出聲來,她將心稍定了定,終於邁著步子朝那宅院中走去。

    宅院很是寬闊,假山池水樣樣俱全,院中應季的鮮花開放,周圍還擺放著些斗笠、爬犁、鋤頭等農具……

    庭院的正中央,背對著她坐了個身姿偉岸的男人,他的袖子是擼起來的,正對著畫布在揮灑筆墨,將手中的畫筆往清水捅中搗了搗……

    男人聽到身後傳來動靜,驀然回首,瞧見身後站了個衣著素淨,卻氣質不凡的婦人。

    他在夕陽漸下的淺金陽光下站起身來,衝她爽然笑了笑,“方才聽說還有個人要見我,想必就是姑娘你了吧?

    瞧姑娘的年紀,應該是我阿妹了?”

    忘見他容顏的剎那,江映芙的淚光瞬間溢了出來,彷彿胸口被壓了多年的大石驟然卸下,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她仔細打量著眼前的周修誠,想要尋出些五年前的影子……

    不得不承認,哪怕是由富貴的世家子弟,淪為了窮困的潦倒畫師,卻依舊掩蓋不了他一表人材的風姿。

    只是眼前的男人,不再是記憶中那個身形修長的清朗官吏,而是變了,變得黑了些、也壯了些。

    甚至連眼神也變了,周修誠以前的眸光是知節敦柔的,如今卻添了幾分坦然磊落…

    可他還是周修誠,與他親近之人只需看一眼,便絕不會認錯。

    他的確是哪兒都變了,卻又讓人隱約覺得哪兒都沒變。

    男人瞧見她哭,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慌亂了起來,“姑娘莫哭啊!”

    經過方才周沛胥的解釋,周修誠已經全然接受了他被家人尋回的事實。

    若不是至親,想必也不會隨行出現在此處,所以周修誠理所當然,便想到眼前的姑娘是妹妹。

    他出言安撫道,“如今一家團聚,今後便是好日子了,姑娘莫要再傷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