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蘭竹 作品

第210章 暴露即融的潛規則

    “還是南京更安全。”孔希友扶了一下額頭上的繃帶,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赴死的時候不怕死,被救回來後就不想死了。我這樣,朱知省恐怕會對孔家更失望吧。”



    王賓一邊為孔希友換藥,一邊笑著道:“公子若失望,便不會派我來保護你。世人都道公子年幼便上了戰場,悍不畏死。實際上公子說他最惜命。公子還言,不惜命的人不畏死,算不上多高尚。惜命的人不畏死,才是真的高尚。”



    孔希友沉默了好一會兒,待藥快換完,才道:“朱知省大才大德。”



    王賓道:“公子說,若你想活下去,就把這封信交給你。”



    王賓洗完手,從懷裡掏出一封信:“這是公子為孔家之後……嗯,公子說,叫規劃。”



    孔希友先在衣服上擦乾淨手中的汗珠,才謹慎地接過朱標的信。



    朱標在信中寫了自己預想中的孔家將來能做的事。



    這個時代要完全消除孔家對文人的影響不可能,世家貴族除非來一場徹底的革命,否則不可能消滅。



    畢竟朱標自己就是最大的那個“貴族”。



    順應時代,孔家仍舊可以起帶頭作用,做很多事。



    第一,考古訓詁。



    聖賢書每朝每代都有刪改增補。將歷代刪改增補統計,以朝代為劃分整理,研究聖賢書在不同時代思想的變遷,這對當今和後世讀書人思想的進步都很重要。



    其他人這樣做,恐怕需要很大的名聲來保護自身,而且一定會有人攻訐。但孔家人這樣做,就是研究自己老祖宗的學說,旁的人不能說什麼。



    第二,對外教化。



    朱標要在大明儘可能的降低孔家人對讀書人的影響,但孔家人對讀書人的影響這件事本身也可以利用。



    現在大明周邊受儒學影響特別深,朱標計劃在各地開啟孔子學院,讓孔家人在國外任教,教導外國人研習儒家經典。



    文科的話語權,很多時候在於先入為主,即“解釋權”。朱標要趁著大明如今仍舊是世界第一強大的國家,用“孔子”這塊招牌,用“孔家”這個沿襲幾千年的世家貴族,來奪取話語權。讓以後世界文化領域的標準,都朝著東方華夏看齊。朱標可不想再在經濟學課上聽老師侃侃而談“契約精神是西方獨有的精神,東方沒有契約精神”,然後學生們舉例華國古代的契約時,老師道“你這個不符合西方契約精神的定義,不算契約精神”。



    第,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掌控孔家人,來推行朱標想要的“儒術”。



    從漢武帝“獨尊儒術”開始,儒家就已經變成了儒術,是帝王心術的一部分。孔家的爵位從“奉祀”到“衍聖”,不過是皇帝對孔家這個工具使用方式的變化。



    厲害的帝王掌控孔家,以使用儒術這個工具;軟弱無能的帝王被工具掌控,成為傀儡人。



    元朝將衍聖公高高捧起,難道是真心信服儒家嗎?



    他們只是想要儒家成為他們鞏固統治的工具,用“君臣之忠”代替“華夷之辯”,便是他們的成果。



    朱標就算再不懂明朝的歷史,作為常識,也知道明清理學達到了最高峰,孔家的地位也被捧到了最高點,似乎“文臣之首”也是從明朝開始。



    朱標不懂洪武皇帝,但朱標懂自己的親爹。



    他爹當皇帝后,文臣們都誆他爹不懂,呈上來的奏摺有大半都是陷阱。若他爹不是有幾位大先生心腹幫襯,不是有自己把關,以他爹的學問見識,要辨別忠奸好壞非常困難。



    在原本的歷史中,洪武皇帝與幾位大先生的關係估計沒有那麼好,也沒有一個生而知之的天才兒子,所有事都要自己摸索。



    在文臣都瞧不起他、不願意好好為他幹活的時候,為了拉攏天下文人為他所用,將孔家高高捧起,用掌控孔家的方式來掌控天下文人,確實是最快捷的手段。



    至於這麼做,會給華夏文明帶來怎樣的傷害……現在洪武皇帝是自己親爹了,朱標能夠硬氣地為他爹辯解,你還能指望一個二十七歲才開始啟蒙的文盲皇帝能有多深思熟慮,眼界開闊?



    漢高祖雖然也是半文盲,但漢初有百家餘韻,還有蕭何等從最初跟著他起兵、不圖名利只圖國計民生的大才。



    我爹有什麼?有一幫同樣文盲但特別會打仗的窮兄弟?



    朱標想到為那群叔叔們啟蒙的時候,就腦殼疼。



    當然,作為皇帝,能力不夠就是原罪。但我爹有九成的錯,其他文武大臣的錯就沒有一成嗎!!



    朱標開始理直氣壯雙標。



    現在有自己罩著親爹,朱標可以規避許多會給後世造成負面影響的“道具使用方法”。



    他甚至可以用這些道具,為帝制的覆滅提前挖坑。



    不能因為道具是一把雙刃劍就不用。朱標相信,別的帝王能用好這把雙刃劍,他和爹也能用好。



    至於子孫後代?自己的事自己想辦法,還指望已經死透了的祖先嗎?



    朱標的信不厚,但上面寫的“規劃”已經非常清楚。孔希友是個聰明人,看完這封信後,鬆了一口氣。



    他不在乎孔家成為帝王的工具。



    不如說,孔家從最開始被捧起來的時候,就是被帝王當做工具使用。



    他只怕帝王想要換個工具,將孔家這個工具徹底摧毀,一點機會都不給他們。



    再者,朱標這封信上的內容,讓他心生嚮往。



    “對外教化……”孔希友眼中閃爍著星星點點的光。



    當知道世界很大的時候,孔希友就萌生過能不能在更遠的地方傳播聖學的念頭。只是孔家紮根於這片土地,不可能輕易離開。



    且這種事如果沒有朝廷支持,他也走不遠。



    就算當了衍聖公,也是被圈在曲阜被養著。如果能以大明的代表、以孔子後裔的身份出外傳播聖學,就算他的學識繼承不了聖人的衣缽,青史中的留下的名聲大約也能在孔家後裔中排上前列吧?



    哪個讀書人,沒有個青史留名的野心?



    “朱公子真是……”孔希友想了想,道,“我已經不知道該用什麼話來評價他。希望皇上能採納朱公子的意見。”



    王賓笑而不語。



    作為唐大夫最得意的弟子,唐大夫現在精力不濟,他已經承擔了朱家大部分人的日常體檢工作。身為大夫,他是朱家最信任的人之一。



    所以朱元璋和朱標的身份,他已經隱隱猜到。“朱國瑞”對他猜到朱家真實身份的事心照不宣,讓他直接聽從朱標的任何命令,不需質疑。



    王賓還知道,自家公子也已經猜到了真相,但就像家主曾經瞞著公子那樣,現在公子也瞞著家主。



    這一家父子,真是有趣極了。王賓越來越慶幸自己留在了朱家。



    孔希友看著王賓的笑容,心中猜測,可能這封信,就是朱標在皇帝的授意下寫的。



    他在心底感慨,世人都說朱標手伸得太長,管得太寬。但他們可能不想承認,朱標所有做的事,都有皇帝授意。



    皇帝對朱標的信任,不僅是培養自己的心腹,也是為太子培養副手。



    若太子信任朱標,朱標對皇帝和太子的忠誠又不變質,繼續謹慎不攬權,或許下一個兩代帝王盛世指日可待。



    孔希友想著那樣的盛景,不由心生澎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