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蘭竹 作品

第58章 被套住的和出使的




    無論哪種,陳標作為朱元璋的臣子和筆友,都不能將其得罪。



    陳標聽了一肚子火的負責給流民分飯的陳家管事的敘述,十分無奈:“錢叔啊,你這暴脾氣……你就不能從頭到尾好好給這位先生講清楚嗎?非得陰陽怪氣?”



    錢管事低頭:“我知錯了。”



    花雲忙道:“唉,他也沒說錯。何況看到有人侮辱主家,他不生氣才不可能,標兒,別罵了。”



    陳標無語極了。



    花叔叔看上去是個黑臉張飛李逵般的暴躁性子,在他面前卻特別愛和稀泥。這就是朱大帥最早親衛隊隊長的能耐嗎?陳標道:“好了,你繼續分飯。”



    然後,陳標轉頭對羅本道:“先生,可否在旁一敘,別耽誤他們吃飯,他們都餓了。這件事我詳細解釋給先生聽。不過我雖有我的道理,但先生不接受也正常。”



    陳標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羅本看著仍舊對他怒目而視的流民,心裡十分不是滋味,梗著脖子道:“好,我倒要看看你能有什麼道理折辱他們。”



    一個流民:“呸!”



    羅本:“……”



    陳標:“……走了走了。大家安心吃飯,別急……唉,也別跪了,都起來。”



    陳標自來熟地拉著羅本的袍子一角,把羅本往旁邊扯。



    羅本皺眉:“你這小孩怎麼如此無禮!”



    陳標表情一僵,立刻作揖:“抱歉抱歉,我在家和家裡的先生玩鬧慣了,一時沒回過神。”



    花雲一把將陳標抱起來,罵道:“標兒怕你被流民揍,護著你趕緊走,你不領情就罷了,怎麼還罵人!對著這麼小的孩子辱罵,你要臉嗎!”



    陳標立刻道:“花叔叔,別這樣,他沒有罵我,更沒有辱罵我!”



    花雲罵道:“放屁!他聲音那麼大!就是在罵你!”



    陳標:“真的沒有。唉,花叔叔,彆氣彆氣,深呼吸,深呼吸。”



    花雲使勁磨牙,那眼神,彷彿恨不得在羅本身上咬下一塊肉。



    見多識廣的羅本,居然被花雲給嚇住了。



    不過被嚇住的同時,羅本腦海中閃過一個非常不合時宜的念頭。



    老師寫《水滸傳》,正為李逵這個角色取材中,有些把握不住一個能把人瞪死的兇悍黑臉大漢,究竟能有多兇。



    這人貌似挺適合當李逵的原型?



    在陳標連聲勸說下,花雲總算沒有立刻給羅本麻煩。



    他只是把陳標抱得緊緊的,一臉警惕地瞪著羅本,好像羅本是要搶孩子的人販子。



    羅本從取材中回過神,心裡鬱悶極了。



    他今天究竟走了什麼黴運,怎麼老是在莫名其妙的地方被人莫名其妙的仇視?



    陳標帶羅本去的地方,是被分到此地維護流民秩序的朱家軍小隊分批休息的地方。這裡有煮好的茶水和果腹的乾糧,乾糧中不乏味道不錯的肉乾。



    陳標讓人取了一些茶水和肉乾來,不管羅本和他的護衛吃不吃,反正算是盡了地主之誼。



    或許是茶水的安撫,羅本心中的憤怒終於冷靜下來,願意聽陳標狡辯了。陳標還真不是狡辯。



    陳標問道:“以工代賑,在《晏子春秋》中就有記載。齊景王時,晏子請景王賑災,景王不許,晏子便奏修路寢之臺,讓饑民為勞工,修了足足三年,終於賑災完畢。既然自古就有以工代賑,但為何賑災時卻很少使用?”



    羅本眉頭一皺,居然答不上來。



    《晏子春秋》他當然熟讀,“以工代賑”的記載他也讀過,但他擅長的並非內政,而是軍勢和大勢。術業有專攻,他以前並未思索過這些問題。



    見羅本不能回答,花雲立刻諷刺道:“什麼大文人,我這個粗人知道的事,你都不知道?我告訴你為什麼不能吧!以工代賑,若是讓災民幹輕活,那麼不是災民的人都會來搶這一口吃的;若是讓災民乾重活,呵,就算是插筷子不倒的粥,能幹多少重活?乾重活就得有鹽,有油,才撐得住。”



    花雲一手抱緊陳標,一手指著遠處的流民:“他們來應天的時候,只剩下一口氣了。如果不吃好些,讓他們乾重活,他們肯定立刻沒命。但哪家供得起那麼多東西?”



    花雲囉裡吧嗦一大堆話,聽得羅本滿頭霧水。



    陳標嘆氣,拉了拉花雲的鬍鬚,讓他閉嘴,簡潔了當的解釋道:“流民以工代賑,得吃飽吃好,否則就是讓流民的命。元朝廷修築大堤本也打著以工代賑的主意,結果活多糧少,百姓活活累死餓死。”



    “但若干的活輕一點,或者糧太多了,又有個問題。朝廷的賑災物資有限,賑災是給活不下去的人一口吃的。只要餓不死,哪怕頓頓吃糠皮,都不該來搶賑災的人這口吃的。但賑災時,很難分辨對方是否是真的災民。”



    陳標從碟子裡拿出一根肉乾。



    肉乾就這麼多。以工代賑說著輕巧,但若沒有很好的統籌安排,還不如直接施粥,花費的錢糧還少一些。



    官員更不樂意以工代賑。因為朝廷發下的賑災錢糧,他們可以吞掉七成甚至九成,剩下的加水做成粥,災民們每日喝粥後回去躺著節省體力,既餓不死又不會出來搞事。



    即便災民們餓死了,也是逐漸虛弱而死,死的時候沒力氣搞事了。



    以工代賑將災民們集中起來,剋扣錢糧就特別容易鬧事。哪怕朝廷看到了以工代賑的好處,官吏們也多半會把事情搞砸。



    不僅如此。亂世是豪門士紳吸納流民,發展自身的好時機。若朝廷良心發現好好搞以工代賑,豪門士紳就沒有免費的長工、奴僕來源了。所以豪門士紳也會聯合官吏一起搞砸此事。



    綜合以上理由,朝廷使用以工代賑的時候都會非常謹慎。聽了陳標殘忍地揭露“以工代賑”其中奧秘後,羅本臉色蒼白。



    陳標低聲道:“先生,你能把流民當做人,說明你是個好人。可這些快要餓死的流民們,他們其實算不上人了。只有生存沒有壓力的時候,他們才能有個人樣。”



    “大帥的領地百廢待興,缺乏勞動力,以工代賑確實是最好的法子,既能減輕百姓的勞役負擔,流民在應天吃飽肚子養好身體後,也才好疏散到其他地方墾荒。”



    “流民身體本就瘦弱不堪,若不補充充足鹽分油水,根本無法幹活。可給流民們提供充足鹽分和油水的飯菜,朱大帥治理下的百姓如何想?朱大帥麾下的將士如何想?流民們自己不當流民後吃不了這樣的好東西,他們又如何做?”



    陳標幽幽嘆氣。



    他也是想了許久,才想出這個法子。



    外面再亂,有錢人還是每日下館子,酒樓每日都有大量剩菜剩飯。這些剩菜剩飯,確實大部分時候都是當泔水喂牲畜。



    現代社會,專業養豬場已經不準再使用泔水。



    因為他們收泔水的時候往往過了好幾日,飯菜已經生黴;又不經過高溫處理,裡面有病菌或者寄生蟲;有的泔水裡面還有很多垃圾,甚至有玻璃碎片,會劃傷豬的食道……



    但陳家自己提供的“泔水”,可以杜絕這些問題。



    每日新鮮剩菜剩飯不會有質量問題,磨碎過濾後不會劃傷食道且能讓營養更容易吸收,高溫熬煮幾個時辰什麼病毒寄生蟲都能殺掉……



    這樣的賑災糧,營養充足,但吃起來很沒面子。



    陳家不斷宣揚賑災糧的來歷,稍稍有自尊心的流民,都寧願啃自己買的粗糧餅子,也不會再去喝這個賑災糧。



    這就像許多貧苦人只要有口吃的,就不願意去當乞丐一樣。



    為了儘可能讓流民更“牴觸”這個賑災糧,陳標還在裡面放了很多糠皮和少許腥氣重的動物內臟碎塊,儘可能讓賑災糧的味道古怪。



    賑災糧做好之後,陳標自己吃了一口,差點被那味道燻得吐出來。



    花雲勉強嚥了下去,但也對這個怪味歎為觀止。



    陳標道:“先生你知道觀音土嗎?”



    羅本神色有些恍惚:“知道。”



    陳標道:“吃了觀音土有飽腹感,但吃多了會死人。但有賑災經驗的好官,會在賑災的粥中當眾加入少許觀音土。”



    羅本聽了陳標的話後,不可抑制地大喘了幾口氣,然後肩膀就像是被壓了什麼重擔,一下子垮了下來。



    陳標見羅本將他的話聽了進去,並未死守著自己那套思想和他繼續槓下去,對羅本印象好了許多。



    他再次拱手作揖道:“先生若不生氣了,可繼續看看應天城賑災效果。我們賑災的方法,都寫在城門的公告欄上。先生有不清楚之處,可直接問軍士和陳家管事,他們定知無不言。”



    羅本不解:“為何?這不是你們朱家收買人心的法子?為何要輕易展示給其他人。”



    陳標立刻道:“小子名為陳標,是陳家的,不是朱家的。先生折煞我也。朱大帥說,這個方法能活更多人,還能讓富貴人家為賑災做點事。若是能讓更多的人學到,活更多的人,那也不錯。”



    花雲終於找到機會插嘴:“大帥……主公還說,讓富貴人家摳出點錢糧救濟流民,跟要了他們的命似的。但用他們吃剩的飯菜,倒是很合適了。嘖嘖,明明是亂世,這來往豪商士紳‘貴’人還真多。光陳家酒樓每日剩菜剩飯,都足以讓大半流民吃飽肚子。”



    再加上些朱家軍提供的糠皮內臟,陳家就能供應每日流民所需食物。其他酒樓也想刷刷臉,陳家都不給他們機會。



    因為陳標不能保證其他酒樓不在剩菜剩飯中加東西,把流民吃出問題。到時候好事變禍事,鍋就會讓給朱大帥出主意的親爹陳國瑞背了。



    羅本眼眸閃了閃,然後猛地站起來,對著陳標深深一作揖:“在下名為羅本,是主公張士誠使臣。本為剛才誤會向朱大帥和陳家道歉,你們確實是善人。”



    花雲也猛地站起來,抱著陳標連連退後幾步:“張士誠的人?!你來幹什麼!”



    陳標無語:“花叔叔,羅先生不是說了嗎?他來當使臣。你別這樣,張士誠和咱們現在還不算徹底敵對,你不要為難他的使臣,反而要好好款待,才能展現出咱們主公的寬和啊。”



    花雲臉一下子都垮了:“啊?他罵你,我還要好好款待他?”



    陳標哭笑不得:“我都說他沒罵我了。而且羅先生也道歉了啊。”



    花雲仍舊滿臉不滿:“哼。”



    陳標提高聲音:“花叔叔!”



    花雲非常孩子氣的癟了一下嘴,把陳標放到地上,護在陳標身前,對羅本抱拳道:“主公朱元璋麾下,鎮守應天大將花雲,字時澤。羅先生叫我時澤便好。既然羅先生為張公使臣,那請隨我進城,我定好好款待!”



    羅本看了一眼花雲身後探頭探腦的小孩,非常大氣地再次拱手作揖,沒把花雲態度放在心上,再次自我介紹:“在下羅本,字貫中。花將軍不必多禮,稱呼在下羅貫中便好。”



    誤會澄清後,羅本就平心靜氣了。



    若他脾氣不好,在元大都就被元朝君臣砍了。



    探頭探腦的陳標眼睛猛地瞪圓。



    羅、羅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