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蘭竹 作品
第44章 不同的主公和謀士
施耳啞然。他的表情有些頹然。
陳基在心中嘆了口氣,對施耳拱手:“施公,你何必對他如此上心?難道你也真信了那些人說張士誠是明主的話?”
施耳比陳基大近二十歲,但施耳性子耿直偏激,道:“敬初!你被主公賞識!怎能在私下如此說主公!”
陳基冷哼:“你既然不喜,那就去和主公說,我背後說他不是明主,讓主公砍了我。”
說完,陳基繼續閉目養神。
施耳立刻收起憤怒表情:“開個玩笑,別生氣。”
陳基瞥了施耳一眼,不說話。
施耳自顧自地說道:“希望主公不要貪圖朱元璋的地盤,聽從陳友諒建議。陳友諒,小人耳。他前腳破朱元璋軍,立刻就會揮師繼續東進。主公麾下將士貪圖享樂久已,沒有朱元璋作為屏障,恐怕離敗走不遠。”
聽了施耳的話,陳基再次冷哼了一聲:“你這話不用和我說,和你的好徒弟說。你的好徒弟太積極了,之後恐怕招禍。”
施耳無奈道:“貫中有志圖王,他已經認定主公是他真主,我這個老師勸也勸不得。”
陳基聞言,深深嘆了一口氣:“我何嘗未期盼主公是真主?只是主公現在……唉。”
施耳和陳基願意輔佐張士誠,是敬佩高郵之戰中那個拒百萬元兵與城牆外的大英雄。
那時張士誠一無所有,元朝廷多次招安,他都嚴詞拒絕。
他一直堅守到元朝廷自己內亂,帶著僅剩的千餘名還能戰鬥的兵士出城拼殺,號稱百萬之眾的元兵潰敗。
這是如何英雄氣度?!怎能不令人心折?!
世上最令人痛心的不是英雄遲暮,而是英雄彎下了他的脊樑,低下了他的頭顱,變成了一個庸碌享樂的人。
施耳和陳基每每看到張士誠與一群吹捧他的文人們褻玩藝伎的小腳,做什麼掌上舞,心頭都在滴血。
但他們畢竟曾經深深仰慕過張士誠,所以即使已經失望,仍舊會竭盡全力為其出謀劃策,期盼張士誠能變回原來的模樣。
他們不知道,這樣的堅持,究竟要失望多少次才會心涼。
施耳的府邸先到。當馬車快停下時,陳基突然開口道:“施公,你的內心真的如嘴上一樣,認為朱元璋不足為懼嗎?”
施耳沉默不語。
馬車停穩,施耳撩開簾子,用低不可聞的聲音道:“若在此戰中,陳友諒能消耗他大部分力量,我當立刻勸諫主公攻打朱元璋。”
馬車再次行駛,陳基仰頭看著馬車車廂頂部,恍惚半晌,苦笑。
……
“張士誠雖兵多地廣,但如賣橘奸販的柑橘一樣,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他麾下大將已經漸漸驕縱,耽於享樂。據聞張士誠令他們打仗,他們都要索要大量錢財才肯出兵。”
“張士誠好詩詞歌賦,重用為他歌功頌德、辭藻華麗的文人,導致原本謀士與他漸漸離心。”
“不過張士誠有幾個謀士還是很厲害,比如宋景濂的師弟陳基。但正因為這幾個謀士厲害,所以他們一定阻止張士誠支持陳友諒。”
“以陳友諒奸詐,主公若被滅,陳友諒的大軍恐怕會直接順江而下,直取浙西!”
劉基對著地圖侃侃而談,朱元璋不住點頭。
宋濂對行軍打仗不太擅長,不過他了解他師弟陳基:“以敬初之智,不會看不出張士誠支持陳友諒是自取滅亡。”
王褘笑著拱手道:“主公,褘願意為使臣,遊說張士誠按兵不動。”
朱元璋擺擺手,道:“我已經派楊憲去了。楊憲是張士誠老熟人,被張士誠抓了放放了抓好幾次,他去遊說,張士誠才不會起疑。”
王褘的笑容立刻垮了,他埋怨道:“主公,你什麼時候給我一個機會?”
朱元璋納悶道:“子充,我平時可沒虧待過你!出使不是什麼好差事,一不小心就會掉人頭。你要這個機會幹什麼?”
王褘眼中閃爍著光芒,道:“屬下讀史書時,最嚮往漢唐使臣,願踐行先人道路!”
朱元璋咂舌:“別別別,我兒……我聽人說,漢唐使臣,特別是漢時的使臣,個個都特別奇葩,使勁作死,以自己的死成為漢朝出兵滅國的藉口。子充你學他們幹什麼?”
王褘不滿道:“主公,請尊稱他們為視死如歸的真壯士!”
李善長正在努力吸取謀士經驗,聽到朱元璋和王褘胡扯起來,趕緊打斷:“幹正事呢!別閒聊!”
朱元璋和王褘異口同聲:“哦,好。”
宋濂扶額。他師弟怎麼變憨了?是因為替主公代筆給標兒寫信,和主公私下接觸太多的緣故嗎?!
劉基幹咳一聲,道:“主公已經派人去遊說了?”
朱元璋點頭:“陳友諒去年十二月自稱為漢王時,我已經派楊憲去了。他帶的金銀已經撒完,不日就該回來了。”
劉基十分滿意:“主公英明!”
難得被劉基誇一句,朱元璋居然有點不好意思。他撓撓頭,道:“我就打仗上特別有天賦,嘿嘿。”
劉基剛揚起的嘴角立刻耷拉下來了。
他剛想著主公在打仗的時候挺有主公模樣,這一聲“嘿嘿”就差點讓他破了功。
劉基深呼吸了一下,壓下對朱元璋的不滿,道:“我們也不能完全指望張士誠不出兵。主公應該派兵截斷陳友諒和張士誠可能聯合的通道。”
朱元璋細思了一會兒,指著地圖道:“廣信府如何?”
劉基湊上前,仔細在地圖前比劃,道:“可!”
朱元璋道:“胡大海,明日出發,直取廣信府。”
胡大海道:“是!”
劉基雖剛加入朱元璋麾下,但朱元璋信任他,朱元璋的下屬們非常信任朱元璋,朱元璋信任誰,他們就信任誰,並無資歷偏見。
何況,朱元璋麾下終於有了正經謀士,不是將領們自己憑靠天賦和直覺打仗,他們感覺還蠻新鮮的。
朱元璋更滿意。
終於有人跟上自己的思路了。不像李先生,後勤一把好手,但一旦用兵多過三路,李先生的腦子就會打結。
術業有專攻啊,劉基雖然招人厭惡,但當謀士還算合格。
劉基定下了大方向,章溢、葉琛才開始出謀獻策。
劉基擅長謀劃大勢,他們二人擅長具體戰役推演和謀算。
朱元璋猶豫了一下,咬牙派出葉琛,讓葉琛跟隨胡大海,隨軍獻策。
攻佔廣信府事關重大,若張士誠腦子出問題非要聯合陳友諒攻打應天,廣信府是否在朱元璋手中,幾乎就關係應天存亡。即使朱元璋擔心陣前刀槍無眼,傷了他為數不多的重要文人下屬,也把葉琛的雙手珍重無比地交到了胡大海手中。
胡大海腦袋一抽,道:“大帥,你這個動作有點像老父親嫁閨女。”
朱元璋罵道:“你他媽想挨軍棍是不是?!快和景淵道歉!”
葉琛卻毫不在意地笑道:“‘洞房昨夜停紅燭,待曉堂前拜舅姑。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胡將軍,我這新婦得用不得用?”
胡大海把葉琛的手一甩,“噌噌噌”往後退了幾步。
葉琛大笑。
朱元璋茫然地轉頭看向自己的文人智囊們。
宋濂忍著笑道:“這首詩是唐代朱慶餘的《近試上張籍水部》,以新婦自比,向主考官張籍自薦。”
王褘拉住胡大海:“胡將軍,這時候你應該回答,‘越女新妝出鏡心,自知明豔更沉吟。齊紈未足時人貴,一曲菱歌敵萬金’。這是張籍回覆的《酬朱慶餘》。快,跟著我念,我念一句,你念一句。別慫。”
胡大海黑紅著臉,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後把王褘推開,抱頭蹲下:“還是你們文人玩得花!我不行!我不可以!你們都不覺得羞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