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硯 作品

第61章 擁 心悅

    即使前世那般情形, 她也從未真正恨過裴策。

    年少愛慕,經年不渝。前世江音晚對裴策,有過懼, 有過疑, 有過倦, 一顆心似爐中微弱星火, 一分一分地黯下去,漸成煙燼, 卻執拗抱著一點餘熱, 不肯散去最初的微末心許,更從來不曾真正生出憎與恨。

    若說恨, 從始至終, 她或許更恨自己。

    恨自己對裴策心生疑竇,卻沒有能力,亦沒有勇氣去查探分明。說到底,江音晚心中明白,裴策早已不是濯濯青玉柳,皎皎松間月,用那般計策除去政敵, 他並非做不出來。

    而她揣度自己在裴策心中分量, 不過一隻雀鳥, 遑論成為他的外室之前,全然不足以讓他對侯府有所顧忌。

    江音晚恨自己沒有決斷的果毅,仍對裴策抱著殘存的愛意。她被困於深深紅牆、囚於裴策身側,不得逃離,只能徒勞深陷兩難境地。

    親手設計小產時,她更是在對先父、族人, 對幼子,對裴策的重重愧悔中煎熬不休。她本就體弱,小產傷身,加之心病不治,身子從那時便垮了。

    至幾月後,江音晚在兄長等人幫助下私逃出宮,被裴策截下,她的病便一去不回頭。

    生命最後的心如死灰,與其說是對裴策,不如說是對自己,對凡塵。撒手人寰前,她狠心留下那句“心裡從始至終都沒有你”,並非刻意傷人,而是她始終自艾,未能做到的願。

    甚至今生,江音晚決心逃離,不是在夢見柳昭容之言和那封矯詔後,而是在憶起小產與中秋夜裴策的失意落拓情狀後。

    她想要離開,只因不願自己與裴策再度走到彼此折磨的境地。

    最深處的一層原因,是她害怕自己再度傷害裴策。

    那時江音晚並不能確定,裴策的沉痛,有幾分是為了那個孩子,有幾分是為了她。亦不知,裴策寧願互相折磨也不肯放手,她的逃離才是最大的傷害。

    地面蜀錦繡毯上,月光隨水波流蕩,似一地霜霰,皎皎不見纖塵。江音晚掀開衾被起身,赤足輕踮,踩著月色向裴策走去。

    裴策坐在小葉紫檀羅漢榻上,視線輕輕落在那雙玉足,皙白瑩柔,幾乎融進月華里去。

    他微微蹙眉,沉穆低緩道:“怎麼這樣就起來了?回去躺好,別暈船剛好轉些,又染了風寒。”

    江音晚卻不肯聽。春日裡的寢衣,是淺淺的月影白,襟前梨花繡紋似有若無。迎窗走來,江上晚風涼柔拂過,素綾軟薄,勾勒她水姿玉骨,纖弱身段。

    裴策正欲起身將她抱回去,小姑娘已走到他身畔坐下。

    江音晚仰起一張巴掌小臉,看向裴策。黛眉翦瞳,雪玉雙頰似月魄凝就。

    裴策眉心卻蹙得稍深了些。正要將嗓音放得更低緩,哄她回去睡下,一雙纖細手臂,輕輕搭上了他的肩。

    嬌軟的身子偎過來,裴策竟有一霎僵滯。

    月色映入他的眸,平穩下邃不見底,如淵水渟泓,山嶽聳峙。

    裴策抬手,小心翼翼將人擁進懷裡。動作輕輕,掌下柔如弱柳,是他精心呵愛,捧在心尖的珍寶。

    察覺到懷中身軀的微涼,他無奈地輕嘆一聲,將江音晚攬得更緊些,溫熱體溫傳遞過去。

    瞥見她蓮足落在腳踏上,裴策又是一蹙眉,稍鬆開了些,俯身,一臂探過她的膝彎,將人抱到腿上側坐著,再伸手握住了她的雙足,果然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