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硯 作品

第56章 名

    “喚孤什麼?”

    江音晚站在廂房的直欞窗下, 懷中抱著的一捧畫卷嘩地落在檀木透雕螭紋桌案上。

    仲春之初的風猶帶寒意,透過窗格拂進來,其中一幅輕飄飄落地, 順著方方錦織毯, 一路停在裴策玄色袍擺邊。

    猜到這些是江音晚的筆墨, 裴策下意識就要去揀。怎能讓晚晚的畫落在地上?然而他頓在那裡, 一時不敢拾起,只是靜靜看著江音晚, 目如幽潭, 底下卷著崛崎的石,靜水漩出痛楚。

    江音晚亦看著他, 或者說是瞪著, 杏眸睜得圓圓的,自覺頗有氣勢,其實軟綿綿的沒什麼力度。微風勾著她的一縷發,柔柔拂在微鼓的雪腮。

    她不高興了。

    裴策只得順她的意,俯身拾起那幅畫。

    泛黃的宣紙未經裝裱,只捲起用絲繩繫著。他指尖在絲繩尾端幾不可察地輕顫。終究闔了闔目,緩緩將之打開。

    烏髮玉簪, 眉眼清雋, 白衣如雪。畫上少年輪廓一分一分展在眼前。

    裴策愕然。

    這畫應當已有些年頭, 紙張不復潔白綿韌。淡墨輕嵐,是一場雨後的太液湖畔,畫中人十五六歲模樣,捧一卷書,負手立於水霧氤氳的湖光山色裡,襟勝霜雪, 皓空留白,如他的衣襬。

    竟是數年前的裴策。

    他猶記那時,初入朝堂,在步步為營的運智鋪謀裡,艱難喘息,那日是難得的閒逸片刻,捧卷臨風,回頭看到了江音晚,小姑娘打扮得如一抹未開的玉蘭,望著他,笑得專注明澈。

    他展開眉心的清倦,亦對她溫和一笑。竟被她留於捲上,珍存多年。

    裴策捏在薄紙邊緣的手指不自覺用了力,將經年的舊紙揉得微皺。他怔然回神,細細捻平。

    墨袍翻卷,裴策闊步走到桌案前,將那些畫紙一一展開。

    一幅幅畫,歷歷經年,筆觸從稚嫩逐漸純熟。或窄袖挽劍,或當窗提筆,或撐一把二十四骨油紙傘,步步從煙雨霢霂的長階行來……

    那樣多的身影,竟都是他,竟都是他。

    裴策憶起當日見江音晚作畫,寥寥數筆勾勒出的白衣形意,蘊藉風流,原來當真是自己。

    是他太過愚鈍。在血影暗夜裡行得太久,忘了自己也曾是白衣浸潤,眉眼含笑的少年郎。

    目光最後停留在一幅紅梅,紅牆外凌空獨開,疏影下雪鋪滿地,是他與晚晚的初見。

    硃砂墨灼灼,焚燒人的視線。裴策抬眸,定定望向江音晚。

    她站在直欞窗下,仲春的日色勾染她側顏輪廓,如淺金的浮羽,瑩透得幾不真切。窗外梨華一樹,雪白的花瓣點點飄落下來,恰似她春衫上的繡紋,精緻靈動,落成一場花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