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硯 作品

第41章 醒 矯詔

    “今聞安西節度使反, 已奪陽關至沙州,爾駐北庭,當速率兵過天山, 平定叛亂……”

    字字遒勁, 有云遊雨驟之勢。印“皇帝信璽”, 硃紅篆字, 凡發兵用之。

    那一筆筆如此熟悉,銀鉤玉骨, 直刺入江音晚的眼中, 剜出血漓的驚痛。明明是陽春三月,可她驀然覺得那麼冷, 冷得唇齒髮顫。

    她僵在那裡, 久久沒有動靜。銅壺滴漏微殘,一聲一聲,耳邊又響起柳太嬪虛緲話語,“曾向先帝獻策的王益珉,是今上的人。”

    當真是他?當真是他……

    當真是裴策,以矯詔誘大伯出兵,再趁兩軍疲敝之際, 命人獻策剿滅, 炮製冤案。從此世上再無定北侯府, 表兄再無同他一爭的可能,登基之後,亦少一功高震主的大患。

    “不,不對……兄長,他那樣謹慎的性子,怎會親筆擬製矯詔, 授人以柄?”江音晚從那捲黃綾上抬起眸,眼中珠淚映出幽微的光,固執不肯落下。

    暮春裡滿城風絮送斷芳塵,亂不過此時心神。她終於抓住一念,遊絲般的一縷,卻是她救命稻草。

    “因他根本沒有想過讓得見這封矯詔的人活著返京。”江寄舟鏗鏘話語,字字染血,驚破那汪淚。

    “你可知我這一路,是何等殺機四伏?如今他已坐穩江山,我又裝作對矯詔之事一無所知,才能暫且保全性命,做一有名無實的國公。”

    江寄舟說至心緒激盪處,雙目顯出通紅的血絲,音量亦不自主地提高,看著江音晚失魂落魄模樣,才稍稍緩和了語氣。

    “音晚,你冷靜想想,除了他,還有何人,能有此等耳目手段,迅速掌握西北軍情,甚至將先帝傳遞秘旨的渠道暗為己用?”

    江音晚怔怔看著他,兄長的俊朗面容染了揮不去的滄桑,嗓音亦含著粗糲的沙啞,沉痛清晰,可她竟似一個字都聽不分明,只顧不住地搖頭。

    長日寂寂,將她單薄身影投在理石地面,搖搖欲倒,纖弱得好似枝頭最後一點積雪,指尖一碰便要化去。

    心頭似有一把鈍刀割磨,一下下連血帶骨,偏偏不能得一痛快,只因她苦苦念著,不會是他,不會是他……

    無休窒痛裡,江音晚意識從夢境抽離,又成了此世的自己。

    “江大公子不知所蹤……”

    “另有一隊人馬追殺……”

    古寺里長松謖謖,立於兩三丈外的那道玄青背影峻挺更勝松柏。肅殺的風凌亂了針葉,送來李穆依稀話語。

    裴策在追蹤兄長。

    “另有一隊人馬追殺”,無此,何來彼?

    江音晚痛呼一聲,終於醒來。

    入目是隱約的墨色,如龍尾硯研出的濃滑新墨靜淌,慢慢看清那是一襲雲錦衣袍。順著平金繡夔紋的衣邊往上看去,男人靜靜坐在床畔,本就白若象牙的膚色,被襯得近乎冷白如霜。

    他側對著一室燈燭而坐,清峻輪廓半明半昧。濃睫半垂,投下一弧鴉翅般的影,睇向江音晚的漆眸斂在晦色裡,看不出情緒。嗓音磁沉:“醒了?”

    江音晚看著裴策,如被一雙無形大手扼住了喉,喘不過氣來,只徒然地流出清淚。

    溫涼的拇指輕輕撫上她的眼角,裴策聲音低緩:“哭什麼?”

    江音晚偏頭避開。

    白潤如瓷的指頓在她的鬢邊。裴策神情似無半分不悅,慢條斯理地問她:“孤不是說過,莫再躲著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