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硯 作品

第35章 鋒

    然而,然而。

    然而她後來漸漸懂得了朝堂對立,二人之間如隔天塹。她年年冬日獨自走在未銷的積雪,懵懂心事盡數掩埋在皚皚玉塵裡。

    命運弄人,她的世界一夜垮塌,藏在心頭十年的那個少年,長成了峻嚴高徹的男人,穿過那夜漫天大雪,對她道,江姑娘,求人要拿出誠意來。

    他要的誠意,是她成為被深藏的外室,成為他的籠中雀鳥。

    心甘情願麼?

    江音晚慢慢抬眸,似欲作答。

    “夠了。”一道沉冷嗓音矜淡擲下。

    江音晚轉頭,看到裴策的神色不知何時已徹底寒下來,融於長寂夜色,不見分毫溫度,如陰鷙蟄伏的鷹隼。

    裴策沒有給江音晚回答的機會,漠聲道:“三皇弟未免管得太寬,不如先操心自己的安危。”

    他看向江音晚,面靜無瀾,一字一字緩緩吐出:“晚晚,同孤回去。”

    江音晚抿了抿唇,雙手攥著裙襬,將那個未出口的答案嚥下,終是一步一步走向裴策。

    裴筠怔怔立在原地,看著二人相攜而去的身影。

    他望見裴策闊步而行,江音晚跟隨得稍見吃力。下一瞬,裴策伸手,玄狐大氅攏住了二人身形。唯當朔風捲起袍擺,隱隱露出一隻大掌掐在纖腰之側。

    天際煙火兀自燃過一陣又一陣,那被大氅合於一道的影子明明滅滅投在青磚地上,拉得老長,終於消匿在夜色。

    漫長的甬道,唯有風過。裴筠驀然捂住了胸口,嗓子裡漫上腥甜。

    風中送來鸞鈴聲響,伴著整齊步聲。裴筠聽見內侍的尖細嗓音:“三殿下?奴才參見殿下。您怎麼一個人在這兒站著?您的臉色似乎不大好,可是哪兒不舒服?”

    裴筠回神,這才發覺身上已涼透。眼前是紫宸殿的總管太監福裕。宮道上,內侍們抬著空置的步輦。

    裴筠勉強牽出笑意,同他寒暄:“福公公,我沒事。這是要往哪裡去?”

    福裕笑吟吟道:“奴才奉陛下之命,正要去淑景殿接淑妃娘娘侍寢。”

    裴筠一怔:“可母妃尚在病中,恐怕無法侍奉。”

    福裕只是笑,不接這話。畢竟皇帝今夜突然有了興致,底下人哪能置喙。

    裴筠明白了他的意思,神情流露悵然,最後斂去,懇切道:“我將將返京,還未拜見母妃,煩請公公稍待,容我先去向母妃請安。”

    福裕納罕地想,三皇子這麼長時間不去拜見母妃,一個人杵在外頭作甚?不過他知道皇帝有了重新啟用三皇子的意思,不願得罪。

    於是笑呵呵道:“您太客氣了,您同淑妃娘娘敘話是應當的,奴才自然等得。不過,陛下還在紫宸殿等著,望您莫延擱太久。”

    裴筠溫聲道謝,轉身往淑景殿去。

    紫宸殿。

    內殿,鉅製落地紗燈高大如連枝的樹,當地擺著兩座鎏金大鼎,嫋嫋的煙彌散開龍涎香氣,其中細微異樣,幾難察覺。

    宮人皆被揮退。此刻充斥在內殿的,還有濃醇酒香,摻雜血腥氣味。

    淮平王進獻的鹿血,不止含元殿上那些。

    皇帝斜倚在填漆描金雲龍紋榻上,醉意醺然,威嚴面孔染上了酡紅。身旁柳昭容柔婉倚傍,纖纖玉手,正捧著白玉杯盞,盞中鹿血酒如紅寶石一般。

    皇帝饒有興味地一笑,看著柳昭容將白玉杯遞到她的唇邊銜住,絳唇映著殷紅的酒,白玉襯著雪膚,就這樣將酒杯送呈至皇帝眼下。

    江淑妃入殿時,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景象。

    她未料今夜,皇帝同時召了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