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硯 作品

第13章 獄 伯母

    因今日出門,婢女為江音晚換了身月白色古香緞面上襖,外罩妝緞狐肷坎肩,配齊腰百鳥裙。原還裹著銀狐裘,因車廂內溫暖,已解下放在一旁。

    是了——江音晚被禁錮在這雙強勁臂膀間,思緒慢悠悠地轉過來——這車上添了熏籠,上回還沒有的。

    坎肩上一圈兩三寸長的狐肷毛,半掩著纖纖玉頸,如雲遮藕。

    裴策靜邃目光凝了一會兒,慢慢垂首湊近,將下頜抵在那圈風毛上,高鼻薄唇若觸若離地貼著粉藕溫香。

    溫濡的鼻息,伴著細細軟軟的狐肷風毛,輕輕拂在頸上。江音晚覺得癢,微側身避開,卻被肩頭那隻大手扣住,溫熱的觸碰,又不緊不慢追了過來。

    只是這樣貼著,並沒有再做什麼。江音晚漸漸從緊張中放鬆下來。車馬轆轆,裙下天青紵絲絨靴輕晃,百鳥裙的裙襬也一曳一曳。

    百鳥裙乃取上百種鳥禽羽毛捻成絲線織就,正視為一色,傍視為一色,日中為一色,影中為一色,而百鳥之狀皆見。(1)

    江音晚有些乏悶地盯著那隨波瀾變幻的裙襬看了一會兒,忽然感到似乎有什麼硌著了她。

    她疑心是裴策腰際佩環,但又覺得不像。磨蹭著,往外慢慢挪了挪。橫在腰際的臂膀倏地收緊,大掌剋制著力度掐住她的腰。

    “別動。”裴策的嗓音染了暗啞。

    江音晚驟然明白過來,睜大了眼,僵著身子,一動也不敢再動了。

    青蓋安車緩緩停在大理寺前。一身常朝公服的太子裴策下車,大理寺卿今日外出公幹,不在值上,大理寺少卿薛亭攜屬官叩迎。

    薛亭將太子迎入廳堂上座,二人商談公事。而另一邊,太子親衛將安車停駐在大理寺側門附近的僻靜深巷。片晌後,暗裡迎下來一個披銀狐裘、戴薄紗帷帽、身姿纖弱的女子。

    大理寺少卿薛亭,是太子的人。

    薛亭的親信侍從,引著江音晚,走入一條暗道。四壁幽暗無光,僅有引路的一盞燈火如豆,照亮腳下一方泥濘潮溼的地面,漸漸露出前方狹長石階。

    百種鳥羽捻線織就的華綺裙襬,曳過沾滿塵灰泥淖的階。不遠處傳來窸窣響動,是黑暗裡的老鼠啃齧聲。

    江音晚攥緊了手,水蔥樣的指甲嵌入掌心,用這樣的疼痛,讓自己克服膽怯一步步走下去。

    想到大伯母和兩位堂姐正被囚困於這樣的環境,她的懼,被心底的痠疼取代。

    走道盡頭,終於現出油燈的暈黃光亮。等候的獄丞躬身拱手:“卑職僅能遣開獄卒及守衛一刻鐘,還請姑娘見諒。”

    江音晚微微欠身:“有勞了。”

    獄丞急忙揖道:“卑職怎敢當?”

    江音晚不知道他上頭的人是如何交代的,自己眼下處境,他其實不必如此恭敬。心下正是一片澀然,她勉強彎了彎唇。

    死牢中的犯人分開關押,此地只有大伯母,並無兩位堂姐。泛著鏽跡的鐵柵門打開,刺耳的“吱呀”聲在一片森寂中突兀響起。

    倚壁而坐的中年女子,隨著這道聲響抬頭,看向來人。澹靜沉澱的眸,在認出眼前纖弱身影的一剎,起了波瀾。

    一旁的獄丞賣好道:“姑娘放心,上頭交代了要仔細關照江夫人和兩位江姑娘,卑職不敢懈怠。”

    獄中陰冷暗沉,江音晚藉著壁上幽微的燈火,看清大伯母身上的棉衣,和簡陋的榻上擺著的棉被。

    獄中犯人時有凍死或病死,她知道這待遇在死牢已極為難得,於是誠懇道:“多謝費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