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笑闌珊 作品

第86章 第86章

    冬日裡的太陽照著小院,劉恆暢將藥草曬乾後,就坐在臺階上,從懷中掏出一包油炸豆腐蘸著椒鹽吃,一邊吃,一邊留神著後頭的動靜。沒過一陣,果然有腳步聲傳來,在屋門被推開的一瞬間,他趕忙把手中的東西一股腦塞進嘴裡,又將油紙包匆匆揉攏,站起來打招呼:“鳳公子。”

    一開口,一股濃厚的椒鹽豆腥味。劉恆暢看起來有些尷尬,鳳小金坐在石凳上:“不必緊張,我只是自己不吃,並不是不許別人吃。”

    “是,是。”劉恆暢將剩下的油炸豆腐果放到一旁,“先前雲悠公子總說這家的石磨豆腐好吃,今日我恰好要去買藥,路過店鋪,就順手買了一包。”

    鳳小金從袖中取出嗅鹽,看起來的確是對豆腐的味道厭惡極了,劉恆暢識趣地收拾完桌子,又在廚房裡漱了兩三遍口,方才回到院中。他是存了心要套話的,現在氣氛既已烘托得差不多了,便拐彎抹角往主題裡帶,試探道:“鳳公子倘若有什麼陳舊心結,不妨試著說出來,我或許能治,總比一直壓在心裡要強。”

    “不算心結,只是單純的噁心而已。”鳳小金合上嗅鹽,眉頭微皺,“我是在一家豆腐坊中長大的,從我記事起,生活裡就到處都是這種濃而不散的豆腐腥臭味,我娘……”說到這裡,他稍微頓了頓,劉恆暢旋即緊張地心提起來,生怕對方又就此扼斷話頭。

    幸好,鳳小金仍繼續道:“鎮上的人都說我娘是大美人,我卻一直不懂,她一天到晚用一塊布巾遮住頭髮,拖著病軀洗豆子、磨豆子,身上消瘦得不見一點肉了,臉白唇也白,怎麼還能被稱之為美人。在那時的我眼中,左鄰右舍隨隨便便一個女人,都要比她穿得更鮮亮,活得更光彩。”

    劉恆暢道:“原來如此,怪不得鳳公子如此厭惡豆味,幼子寡母……這營生需要力氣,該是由男人去做的。”

    “這營生並不是她挑的,是她男人挑的,她是帶著我嫁給了一個豆腐佬。”鳳小金淡淡道,“後來,我把那個男人給殺了。”

    劉恆暢吃驚:“啊?”

    鳳小金說,那是他該死。

    “殺人的時候,我只有八歲。”

    卻已經受了足足五年的虐待。那個豆腐佬既醜陋又窩囊,家裡窮得叮噹響,偏偏酗酒好賭,在外頭輸了錢,回來只問媳婦討要,不給就打,打得母子二人抱在一起,在寒冬臘月裡痛哭。

    “那間髒亂的豆腐坊,本來是沒什麼生意的,但有許多男人,還是願意到我家買豆腐,一年的收入竟然能稱得上不錯。鎮上的女人因此記恨我娘,見了面就罵她,可笑的是,那豆腐佬竟然也罵她。”

    罵的內容無外乎是褲|襠裡那點事,將各種難聽骯髒的話說了個遍,命裡苦得簡直見不到一丁點甜。鳳小金道:“在我八歲那年,我娘得了一場大病,沒有挺過去,走了。在臨終時,她哭得很傷心,擔心我往後的生活,但我卻不傷心,我替她高興,高興她終於不必再過那種連豬狗都不如的日子,我是笑著將我娘下葬的。”

    下葬後的第二天,他就用早已攢好的蒙汗藥,加在酒裡,將豆腐佬迷暈了。

    “他醒來時,發現自己被捆在了深山老林的樹上,先是破口大罵,後來就開始央求我,如狗一樣。”

    “求也沒用,我記得他打我孃的每一鞭子。”

    “我還是殺了他。”

    將嘴嚴嚴實實堵了,用同樣的鞭子,一鞭一鞭地還回去,只是可惜,沒還完呢,人就已經死了,死得血肉模糊汙穢不堪,像在紅曲米里浸泡過的一團爛豆渣。

    鳳小金講完這段往事,又道:“說說看,這心結,你可有本事替我解?”

    劉恆暢汗顏:“……我原以為自己的童年已經夠苦了,甚至還曾一度羨慕鳳公子,以

    為公子也同雲悠、雲樂兩位小主人一樣,是被教主精心照顧長大的,從沒想過,竟然還有這在外流落的辛苦八年。”

    鳳小金道:“不止八年。”

    劉恆暢順勢接話:“難道在殺了那豆腐佬後,鳳公子仍未遇到教主?”

    鳳小金看他:“你今日似乎對我的往事很感興趣。”

    劉恆暢大方承認:“也不止今日,只是今日才有機會問,好不容易鳳公子願意同我多說幾句。”

    鳳小金難得一笑,一笑,眼睛就更像狐狸,魅而上挑,確實是一頂一漂亮的形狀,就連在白鶴山莊裡見慣了美人的劉恆暢,心裡也難免一驚。

    “去看看雲悠吧,那些巫醫,比不上你一半的本事。”鳳小金曬夠了太陽,撐著站起來。

    劉恆暢面露難色:“可是教主說了,除了他與巫醫,不許任何人靠近,否則就會沒命。”

    鳳小金搖頭:“不必理會,我帶你去。”

    ……

    渡鴉城裡,是沒有正月十五鬧花燈的,也不吃芝麻元宵,但熱鬧還是挺熱鬧。

    柳弦安帶著阿寧,在街上到處逛,沒易容。阿寧從小攤子上買了個面具,舉過來道:“畫得有幾分像王爺。”

    “哪裡像王爺了。”柳弦安完全不認同,“王爺要比這面具好看九萬倍。”

    阿寧已經習慣了自家公子的無腦的吹捧,將面具戴在他臉上:“九萬倍就九萬倍吧。”

    柳弦安試圖躲避:“不戴,我看不清路。”

    “前面是個大集,人正多呢,公子不將臉遮住,又要引來一群人追著看。”阿寧堅持。

    柳弦安只好聽話戴著。

    兩人是出來替柳南願買禮物的,正月十五,柳三小姐的生辰,雖然不能當面祝賀,還是得將禮準時備好。集市上花花綠綠的東西不少,但柳弦安轉了一大圈,也沒找到什麼特別好看的,或者特別有意思的。最後還是阿寧扯了一把他的衣袖,眼尖道:“那邊有個首飾攤子,像是生意還不錯!”

    攤主被一眾姑娘嬸嬸圍著,嘰嘰喳喳討價還價,吵得頭都昏了,稀裡糊塗也不知自己賣得是虧是賺。柳弦安一眼就看中了一根銀簪,拿起來問:“這是鑲了紅骨玉嗎?”

    “是啊,公子好眼光!”攤主道,“這可是西南玉場採出來最好的玉石,公子是買給娘子嗎?”

    “不是,我是買給妹妹。”柳弦安將面具從臉上取下來,想看得更清楚些,風吹得他幾縷碎髮滑落,眉眼俊秀,老闆都看呆了,又喜道:“我當是誰,原來是柳公子啊!”

    這幾天驍王殿下一行人就住在城裡的消息,已經傳遍大街小巷,不算秘密。柳弦安一邊比對著手裡的幾根簪子,一邊道:“這三根,我都要了吧,做得確實精細。”

    老闆卻不急著說價,而是問:“柳公子的妹妹,可是柳三小姐?”

    “對,我只有這一個妹妹。”柳弦安笑笑,“多少錢?”

    一旁的驍王府護衛已經掏出了錢袋,準備隨時貢獻出自家王爺的俸祿,老闆卻執意不肯收,硬要白送。

    柳弦安道:“這些東西可不便宜。”

    “是不便宜,不便宜才能配得上柳三小姐。”老闆連連擺手,“我媳婦前些年一直身體不好,又請不來名醫,後來還是白鶴山莊弟子看好的,用的就是柳三小姐的方子,現在簡直壯得像牛一樣……哎呀!”

    話沒說完,就被身旁的媳婦給了一巴掌,周圍百姓都哈哈大笑,攤主夫婦笑,柳弦安也跟著笑,在這一片鬧哄哄的笑聲裡,討價還價半天,最後還是買二送一。

    老闆娘挑了個最好看的盒子來裝,又墊了裝有鮮花的絨布包,柳弦安正在看著她忙活,旁邊突然有人問:“可我一直聽說柳三小姐平日裡不施粉黛,布裙木簪,會

    用這麼華麗的簪子嗎?”

    柳弦安循聲望去,說話的人是個十幾歲的黃裙姑娘,不醜也不漂亮的模樣,眼睛倒是很亮。

    阿寧解釋:“我家三小姐只有在幹活的時候,才會掛著那條灰撲撲的圍裙,並不是一直不施粉黛。她有許多漂亮的簪子,尤其喜歡上頭帶蝴蝶的,在白鶴山莊裡,所有人出遠門的時候,都會記得給她捎一根簪子。”

    “她長得很漂亮,對不對?”

    “那可不得漂亮。”阿寧還沒說話,周圍的人先搶著回答,白鶴山莊的柳三小姐,哪裡能不漂亮。

    黃裙姑娘卻不聽,而是看著柳弦安,又問了一遍相同的問題。

    柳弦安點頭:“她是我妹妹,在我心裡,自然是天下第一的好看。”

    正說著,老闆娘已經將簪子裝好了,梁戍也尋來了。百姓的鬧鬨聲頓時變小,畢竟就算王爺已經下令不必行禮,但當面喧譁總不妥當。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驍王殿下今日才被心上人強行留在了府衙裡,理由是“你若出去,百姓會不自在”,雖不甘願,但也還是老實應了,坐立不安地在書房裡亂轉悠,看得高林歎為觀止,跑到程素月的床邊轉述給妹妹聽,添油加醋,連比劃帶舞。

    程素月脖頸處纏著雪白的繃帶,半個字都說不出來。她先是差點被人勒死,在床上躺了沒兩天,又毫無防備地被高林告知了自家王爺與柳二公子驚世駭俗的秘情……也不算秘吧,驚世駭俗的愛情,活活震驚得睜圓了眼珠子,像乾涸的魚一樣,張著嘴艱難發出氣音。

    “真的?”

    “當然是真的,不過你先別說話了。”高林道,“聽我說便是。”

    一說,就滔滔不絕。

    而高副將的文學水平,是真的很堪憂,來來回回那幾句。

    聽得病榻上的程姑娘,在有趣和無聊之間來回遊走,一會緊張一會瞌睡,又說不出話,更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