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笑闌珊 作品

第51章 第51章

    柳弦安早起沒吃東西,路上遇見廚子送飯,就要了個窩頭。紮實微苦的黃米麵,咬起來頗費牙,他一邊慢慢吃,一邊問:“現在軍中還缺糧嗎?”

    “若能速戰速決攻下潛曲城,就不缺,眼下是勉強夠了。”梁戍伸出胳膊讓他當扶手,兩人一起登上高崗,“我早上還在同高林商量,要送你回白鶴山莊。”

    柳弦安聽得稍稍一愣,沉默了半晌,疑惑地問:“潛曲城要打很久?”

    “不久。”梁戍道,“潛曲城我打算交給洪烽去打。”

    呂象翫忽職守已被革職,但統領的位置不能一直空缺,總得有人暫替,洪烽是梁戍和高林經過這麼多天觀察,在軍中篩出來的最佳人選。柳弦安也覺得潛曲城不會難打,因為黃望鄉的大旗已倒,叛軍相當於沒了主心骨,而且青陽、三水兩座城,琰軍都是以閃電之勢攻下,這對潛曲城叛軍的心理威懾應當是巨大的。

    他問:“既然能速戰速決,為何要急著送我與阿寧回去?”

    梁戍無奈:“因為計劃有變,皇兄昨夜送來一道八百里加急的密旨,讓我不必再回王城,在剿滅叛軍之後,直接前往西南,查辦白福教。”

    查辦白福教,這五個字聽起來輕巧,但那是多年橫貫盤踞於西南群山的一條劇毒大蟒,稍有不慎,怕就會被其吞入腹中。朝廷近年來也曾多次派兵,但多隻隔牆敲打,意在震懾其不要太過囂張。柳弦安問:“這是皇上臨時做出的決定?”

    “不算。”梁戍道,“皇兄自登基後,一直在暗中佈局,此番只是稍作提前罷了。剷除邪|教,改道白河,這兩件大事是他的心願,白河或許需要許多代人一起努力,可邪|教不必,白福教的手正在越伸越長,這些鬼爪子若不砍個乾淨,遲早要扯得大琰全境草木凋零。”

    趁著現在邊關安穩,自己也能騰出手去管一管。

    柳弦安先前躺在水榭小院中看天睡覺時,只是覺得自己的爹孃兄妹們每天都很忙,而現在遇到梁戍,才知道原來“忙”這件事,也能一山更有一山高。不眠不休地行軍作戰,現在好不容易戰爭接近尾聲,來不及緩一口氣,居然又要被派去西南。

    皇上究竟是不是個明君,柳弦安暫時看不出來,但他實打實能看出來,皇上身邊是真的缺人。

    梁戍問:“又在發什麼呆?”

    柳弦安將嘴裡的窩頭嚥下去:“那我也去西南。”

    梁戍看著他,同去西南,自己也曾短暫地燃起過這個念頭,但到底還是掐熄攏火。昨晚在將人從月光下抱回營地時,懷中的身子只剩下輕落落一把,被裹在寬大的袍子裡,單薄瘦削,當真像一隻沒有分量的貓。所以還是送回白鶴山莊吧,送回那個富裕安穩的小鎮,讓他繼續吃吃睡睡,看天看雲,躺累了就同那些煩人的白鬍子老頭下下棋,聊聊天。

    柳弦安問:“王爺為何要一直看我?”

    梁戍道:“西南林地高密,瘴氣遍佈,白福教所在的深山,更是蛇蟲鼠蟻到處爬。”

    “那我就更得去了,王爺身邊總得有個大夫吧?”當然了,西南肯定也有軍隊,也有當地的軍醫,但柳弦安還是覺得,我和他們不一樣,我得去。

    梁戍皺眉:“不許。”

    柳弦安手一揣,背對他嘀咕,那你管,腿長在我自己身上。

    聲音嗡嗡嗡嗡的,梁戍卻聽了個清楚,他扯住他的髮帶:“轉過來,哪有人自討苦吃的?”

    柳弦安道:“並不算吃苦。”古就有先賢為求至真至善至純至美的天道,不遠萬里跋涉,赤足走遍山河,而自己此去西南,同樣是為了求一個嶄新純美的新世界,這難道不是非常合理?便繼續說,“而且王爺曾答應過,要幫我將腦海中的世界重新整理好。”

    梁戍敲敲他的腦門:“我當你現在已經能出入自如。”

    “沒有沒有,沒有的。”柳弦安裝模作樣,“還是稍微有點頭疼。”

    梁戍沒有拆穿這份拙劣的演技,手指滑下來,順勢捏住對方一點臉頰:“就這麼想去,那些白鬍子老頭教你的無為避世呢?該拿出來用的時候,你倒是丟了個乾淨。”

    柳弦安被他扯得聲音漏風,但賢者還說過,治國去之,亂國就之。

    反正我就要去。

    梁戍問:“只為救國?”

    柳弦安矇混過關地答:“差不多。”

    “差的那點在哪裡?”

    “不知道。”

    “那不許去。”

    “……”

    最後柳二公子只好承認,差的那點在王爺。但承認了還不行,驍王殿下繼續審問,“那點”究竟是多少點。柳弦安比劃出一寸不行,一尺不行,一丈還不行,最後只好東西南北指了個遍,將目之所及的整片世界都兜了進去,梁戍才勉強滿意了自己的分量。

    柳弦安問:“那我現在能去西南了嗎?”

    梁戍點頭:“好。”

    回到營地,將這件事告訴高林,高副將聽得連連嘆氣,將自家王爺拉到沒有人的角落裡苦口婆心地勸,我們不是說好要把柳二公子送回白鶴城,怎麼突然又變卦了。討媳婦這種事講究的是花前月下,邪|教老窩那是什麼鬼地方,兇險重重瘴氣密佈,哪個有腦子的會領上心上人到那裡一遊?王爺是不是又威脅人家了?

    梁戍被他念叨得頭昏:“離我遠一點。”

    而阿寧對於這個決定,一如既往是萬萬分支持的,他說:“我覺得公子就應該同王爺在一起。”

    柳弦安半躺著:“嗯,我也這麼想。”

    躺了一會兒,他提筆給家中爹孃寫了封信,告訴他們自己得去西南,阿寧在旁邊替他研墨,也湊過來看了兩行,提醒道:“公子還是寫長一些吧,這回又是戰爭又是邪|教,莊主和夫人肯定擔心極了,得讓他們放心,嗯……就說王爺將我們照顧得很好,這裡很安全。”

    柳弦安依言照寫,家書抵家譜,那叫一個厚。信中細細描繪了驍王殿下是多麼驍勇無敵,用兵如神,對自己又是多麼關懷有加,體貼備至。洋洋灑灑又灑灑洋洋,事無鉅細,阿寧最後都看瞌睡了,揉著眼睛提醒,別隻寫驍王殿下,也寫寫自己啊,公子不也在戰爭中做了許多厲害的事?

    但柳弦安已經將筆丟下了,他寫累了,胳膊酸,走到床邊一躺:“就這樣吧,我不想動了。”

    阿寧遺憾得很,仔細將信件整理好,整理到一半,外頭突然傳來梁戍的聲音,於是他就眼睜睜看著剛才還號稱他自己“很累,胳膊很酸,連多寫一個字的力氣都沒有”的懶蛋公子,立刻就起床精神奕奕地跑了出去。

    “……”

    大軍略作休整,便又拔營前行。

    苗常青雖說是叛軍,但因庇護百姓有功,又年邁患疾,梁戍便將他發往昆州,在那裡做一名守墓人。聽著雖苦,但昆州氣候溫暖,是個不缺糧的地方,附近又有白鶴醫館,可以隨時替他看診,守墓也不必乾重活,只管住在村子裡,勉強能算安度晚年。

    潛曲城的戰役如梁戍所預料的,打得沒費吹灰之力。洪烽借地勢之利,命大軍放緩行軍速度,以迷惑叛軍耳目,自己則親自率三千先鋒軍,從另一條小路急速行軍,連夜奇襲入城,叛軍首腦還在夢中,就被砍飛腦袋,血濺了三尺高。

    這場因水災饑荒而引起的叛亂,也隨著這一刀而徹底結束。

    陰暗的大牢裡,呂象看著擺在自己眼前的一碗飯,一塊肥肉,瞳孔緊縮,抬頭道:“你想殺我!”

    梁戍道:“你貪汙受賄,治下不嚴,瀆職懈怠,草菅人命,難道不該殺?”

    “只有皇上——”

    “就是皇兄要砍你的腦袋。”梁戍冷冷打斷他,“跪下,接旨吧。”

    呂象面如死灰,癱坐在地:“不可能,我叔父……是你,你與我叔父向來不和,便從中作梗,我要面聖伸冤!”

    高林也對這臉皮厚度歎為觀止,你有個屁的冤,他命獄卒進去,將這一灘爛泥勉強架起來跪著,自己展開聖旨草草唸了一遍,“啪”一合:“行了,帶出去。”

    “梁戍!”呂象失聲高喊,“你如此囂張,我叔父不會放過你的!”

    高林一腳踹得他閉氣:“你還是先放過你叔父吧,這回斬你就是呂大人親自請的旨。他一大把年紀,鬍子都能拖地了,還要管你這爛攤子,你若當真有良心,死後魂就飄遠些,少去驚嚇那倒黴老頭。”

    呂象一路淅淅瀝瀝地被拖了出去,是當真淅淅瀝瀝。高林捂住鼻子,跟隨梁戍一道出去監斬。潛曲城的百姓都在,劊子手一刀下去,斬殺了呂象,也斬殺了白河一帶的官員貪汙瀆職之心。

    賑災的糧食已經從四方源源不斷地運了過來,欽差大臣也即將抵達,流民被各地官府有序接納,至少能過個不再飢寒的冬天。

    柳弦安坐在南行的馬車裡,手裡捧著暖爐,依舊凍得鼻頭通紅。

    “我聽高副將說,北方現在已經飄雪了。”阿寧也擠在他身邊,“要是我們在王城就好了。”

    柳弦安心裡也有些遺憾,因為白鶴城是不會下雪的,他還從來沒有見過雪,想著想著,鼻子發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