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笑闌珊 作品

第17章 第17章

    進門皆為客。雖然驍王殿下每回都是不請自來,  每回都不穿衣裳,每回都不是為了談天論道,還總想把自己的朋友們統統趕到流離亂世,  但柳二公子依舊沒有把他當做一個危險人物,  甚至覺得像現在這樣其實也可以——因為若不泡澡,驍王殿下肯定就要提著他那把很長的劍到處亂闖,  將八方四境都攪得烏煙瘴氣,說不定還要打人,那真不如泡澡。

    梁戍問:“你在笑什麼?”

    反正是在夢裡,可以不拘禮數,更放肆一些。柳弦安便盤腿坐在岸邊,  用手撐住腦袋道:“在笑王爺既沒帶衣服,等會要如何出來。”

    梁戍沒有被問住,他手中端著銀盃,  仰頭將瓊漿玉液一飲而盡:“這三千大道中的一花一木,  皆由你的精神所建,東有萬丈樓宇可摘星攬月,西有大船生翼可與鯤同行,太行山巔的那座琉璃殿,  甚至比皇兄的居所還要更加華美三分,  天空十日並出,  世間萬物皆照。柳二公子既然能將這些冷僻古書上的記載全部一一精細還原,絲毫不嫌麻煩,為何卻不肯給本王多想一件衣服?”

    柳弦安立刻就被準確無誤地戳中了心事。

    梁戍含笑看他,  在現實中的驍王殿下,  是極少這麼笑的,  笑中沒有殺意,  也沒有戲謔和調侃,就只是笑,像是全然放鬆在了這個美麗的世界中,口中問道:“還有酒嗎?”

    柳弦安站起來:“還有一罈,是我藏了許久的。”

    他在取酒的路上,使勁想著,穿衣服,穿衣服,就這麼一路想到酒窖中,抱著罈子出來,還在想,一定要穿好衣服,可還沒等回到瀑布旁,這一重世界卻又劇烈搖晃起來。

    不好!柳弦安加快腳步,想趕在夢醒前把酒送到梁戍手中,可阿寧的力氣實在太大了,他趴在他耳邊扯著嗓子喊:“公——子——起——床——啦——”

    聲音像颶風衝進夢中,將所有景象都打得散開,碎片似萬千蝴蝶,呼啦啦飛往四面八方去。

    驍王殿下最終還是沒有喝到那一罈很好的酒。

    阿寧將人從被窩裡推起來:“都快中午了。”

    柳弦安頂著睡亂的頭髮,坐在床上堅決不肯動,過了半天,長嘆一聲又想往後倒,阿寧卻早有防備,雙手緊緊握住他的肩膀:“公子不能再神遊了,等著治病的百姓已經排了老長一條隊伍,大家半個時辰前就泡完了澡。”

    柳二公子最近聽不得“泡澡”這個詞,一聽就腦仁子疼。他坐在床邊,踩著軟鞋,看起來依舊不甚清醒。一邊盯著阿寧忙來忙去,一邊啞聲啞氣地問:“前陣子你看的那本解夢書呢,也拿來給我瞧瞧。”

    “沒帶出來,在家裡呢。”阿寧擰乾帕子,“公子做夢啦?”

    柳二公子問:“假如我總是夢見一個人在沐浴,這代表什麼?”

    “啊?”阿寧也覺得這個夢很奇怪,但解夢書上並沒有這個,他便自己分析,“那可能說明公子實在想看他沐浴吧,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那個沐浴的人是誰,我認識嗎?”

    柳弦安幽幽地答:“是驍王殿下。”

    阿寧手腕一軟,差點沒端住盆。

    柳弦安問:“我還想看他沐浴嗎?”

    “不想的。”阿寧態度堅定地搖頭,“以後臨睡前,我再多給公子煮一壺安神湯。”上回山莊裡的小紅總是夢到鬼,自己就是用這湯給驅魔的,同理,應該也能驅驍王殿下。

    柳弦安洗漱完後,阿寧又端來早飯,是山下新送的紅豆糕點。痊癒回家的百姓越來越多,柳神醫的名聲也就越來越好,雖然赤霞城裡最近沒什麼東西,但大家硬是東家一碗米西家一壺蜜,每天都不重樣地做。

    “我給隔壁躺著的那位也送了一份去。”阿寧道,“他今天看著精神好了許多,至少能爬起來了。”

    隔壁躺著的那位,就是桑延年桑大夫,他著實被杜荊的屍體嚇得不輕,噩夢連連一吃就吐,用山上百姓的話說,活像個懷了鬼胎的大肚婆。阿寧原本不想管的,後來見他實在可憐,只好抽空開了幾包湯藥,替他治驚懼之症。

    柳弦安也不懂,怎麼會有大夫害怕屍體,但他也不想懂就是了。吃完早飯便又去看診,空地上,百姓們整齊地排著隊,說說笑笑曬太陽,井然有序得很。

    桃花也在,她身體裡的蠱蟲已經取出來了,不過因為年紀小,所以柳弦安特意留她在山上多住一陣,等完全調養好了再下山。桃花的父母感激神醫,自然不會對這個提議有意見,有空還會主動上山幫忙。小姑娘在人堆裡跑來跑去,跑累了,就想躲去陰涼的房間裡,卻撞上了一個人。

    “哎喲!”她直直向後坐去。

    “小心。”那人一把拉住她。

    桃花搖晃著站直,抬頭一看,原來是城裡的桑大夫,她曾經跟隨爹爹去鋪子裡抓過藥,認識的。

    “桑大夫。”她主動打招呼,“你的病好了?”

    桑延年被這小女娃問得面上一熱:“好了。”又壓低聲音,“大家都知道我病了?”

    “嗯,都知道。”桃花說,“人人都在說。”

    “說……”桑延年原本想問說什麼,但心裡清楚,肯定不會是什麼好話,便將話頭截斷,“你去玩吧,我過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