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橋明月夜 作品

第950章 無憂山下獨憂人


“知道師尊的身份,還敢如此肆無忌憚地下戰書,表明了兩點,其一,墨閣之事已然打到了他的痛點;其二,他接下來要做的事情,會肆無忌憚!”

 
白老點頭,微笑:“看來,你對他已經足夠了解,有無把握在接下來這一弈中,壓過他?”

 
“師尊之弈道出神入化,弟子不才,只能學到三分!”洛無心道:“對弈之道,不在過程,而在結果,接下來這一弈中,過程如何儘可忽略,只要最終的結果壓過他,即為王道!”

 
“儒子可教也!”白老點頭,讚許。

 
從這段話可以看出,洛無心跟林蘇那一約——挑戰兩宮聖峰之約,本身就是一局棋,而且這局棋也是經過白老同意的。

 
洛無心也早已看穿這局棋的妙用。

 
他與林蘇同臺競技,如果想在競技過程中壓過林蘇,很難,但是,真正的對弈之道,從來不是全過程子子爭先,而是結果把控。

 
子子爭先洛無心未必能做到。

 
但結果把控,卻已成定局。

 
林蘇在這幅棋盤之上,不管如何折騰,不管如何驚豔,最終都會一腳踏入別人早已預設的死循環,而洛無心,不管怎麼做,最終的結果都會如願以償。

 
在這個層面上,他洛無心都是未弈而勝。

 
但是,林蘇的幾句話,還是讓白老有一種小小的挫敗感。

 
他白閣以天下萬物為棋,縱橫天下,但在他口中,卻是如此之不堪,而且他更不服!“天下中分尚可持”,這就是宣言,且看未來,誰主天下沉浮!

 
墨閣已然灰飛煙滅,但在他口中,卻換來了高度評價——墨閣的宗旨本來就是:讓自己不成為他人棋盤上的棋子!此番雖然灰飛煙滅,但他們也終究沒有成為棋子,他們的宗旨,踐行了!

 
白老目光投向遙遠的天際,那裡有一座死寂的懸崖,懸崖之下,乃是文道廢墟,稱為文墟。

 
黑老本體,就是從這懸崖頂上灑下去的,是的,是灑!

 
因為它已經不再是血肉之身,而是一塊黑色的玉石,玉石在《流沙吟》的聖道偉力下化為流沙,飄灑於文墟這片文道墳場。

 
這就是多年對弈的對手之下場。

 
這就是不肯為子的下場。

 
不肯為子,甚好,那就化為流沙!

 
林蘇一夜時間穿行萬里。

 
聖殿茫茫蒼蒼,其大幾無窮盡。

 
田園在他眼中浮現,一如世俗界。

 
田園之側的民居在他眼中浮現,也一如俗世。

 
城池之中,百姓安居,依然一如俗世。

 
事實上,這片天地本就是俗世。

 
如果說非得找出它的不同之處,大概就在於他的管理層。

 
俗世管理層為皇室,而這裡,管理層是聖殿。

 
俗世之中,各國紛爭,而這裡,沒有各國,就只有一個主子。

 
所以,它比俗世少了很多鐵血爭鬥,它比俗世更加安定,它連軍隊都不需要,少了幾許鐵血,多了幾許斯文。

 
是的,哪怕是鄉間務農的老農民,同樣滿嘴之乎者也。

 
他們眼下是農民,他們眼下的日子是餓死者有之,被欺凌者有之,但是,他們還是忘不了祖上的榮耀,他們每個人家裡都珍藏著一件或者幾件文人長衫。

 
單從外表看,林蘇感受到的是:這裡很象陶淵明筆下的桃花源。

 
但是,透過現象看本質,他卻很悲哀地發現,這片天地比起今日之大蒼,少了些人間煙火。

 
如果僅僅是人間煙火之缺失倒還罷了,關鍵是,他知道各級管理者,看起來斯文得很,但是,他們的狠毒可絕對不比俗世的官員遜色半分。

 
民不聊生,絕對不是看這些民,有沒有聲嘶力竭地青筋爆跳,看的還是他們真實的處境。

 
這些東西,不是林蘇當前要做的事情,當前,他要去一座山。

 
西北蒼涼地,隱有北風涼。

 
但一山拔地而起,山上似乎突然間轉換了四季。

 
一江春水在這片蒼涼大地上寫下了一個驚歎號,驚歎號之側的那座山谷,就是忘憂谷,這座山,為無憂山。

 
無憂山,原本是窮山惡水,但自從有了大人物隱居之後,文氣浸透這座山峰,將這片天地變成人間妙境。

 
忘憂谷中有一面小湖,稱為“坐忘湖”,四面的無憂山隔絕一切,小湖泛舟,坐而忘憂。

 
林蘇身形一落,落在山谷口,面前的小湖在清晨的陽光之下,泛起動人的漣漪。

 
林蘇腳下一動,一個舟字從眉心飛出,落在水面化為一條燕子舟,他腳踏燕子舟,清風起,發飛揚,他手中一隻逍遙笛橫在唇間,一縷音波激盪而出。

 
正是他的招牌曲目《山歌好比春江水》!

 
清幽的笛聲似乎喚醒了忘憂山的山間晨霧,輕盈地在山間跳舞。

 
也似乎喚醒了這一江春水,春水在他腳下肆意汪洋。

 
當然,也喚醒了忘憂谷的幾個隱士。

 
隱士目光抬起,眼中有驚喜之色。

 
又一個隱士來了麼?

 
還是個會吹曲子的,而且他的曲子一聽,動人至極,與忘憂谷的設定無限合拍,真正是妙曲一聞,世間無憂。

 
唯有一人,臉有異色,這是在坐忘湖泛舟的一個女人。

 
命無顏!

 
昔日的命無顏,不叫無顏,而叫天顏,人如其名,她國色天香,公認為天命宮第一美人,也是聖殿各宮天之驕子追求的對象,但她,天河一劫,仙子落凡塵,命天顏看錯了人,導致一場驚世駭俗的天河浩劫,數以百萬千萬的人魂歸地府,命天顏從此改為命無顏,以示無顏見天下人。

 
隱居無憂山下忘憂谷,已經整整八百年。

 
今日,她突然聽到了這一曲《山歌好比春江水》!

 
這一曲之美妙,已然可以讓山風沉醉,可以讓春水沉醉,但是,命無顏震動的不是這個,讓她震動的是,她知道來的人絕對不可能是隱士。

 
是他!

 
昔日書山之上,與她隔窗小小交流一番的那個文道後起之秀:林蘇!

 
如果說漫長得駭人聽聞、生而無趣的人生旅途中,還有什麼人能在這絕對無波古井中翻起一點點漣漪的話,大概就是他了。

 
因為他筆下的《白蛇傳》、《紅樓夢》,也因為他筆下的驚世妙詞……

 
這樣的人,是顛覆之人,這樣的人,是最不可能成為隱士的人,那麼,他今日前來,卻又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