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魅 作品

第344章 一起睡覺

“這畫好奇特,”她說。

“長老們告訴我,這畫名叫《濁降日》,”姚誠從背後走上前,站到她身邊一同賞畫,“畫的是世界末日的景象。”

聽他的語氣似乎有不同的看法。她問:“你認為呢?”

“我認為,從人類社會出現的那天起,不就是這麼劃分的嗎?升上天的,沉入底的,還有在邊界苦苦掙扎的,”姚誠這短短兩句話中不無悲天憫人之意。

這樣啊,小羽回想著姚誠昨日在藍菁寺同常澤的辯論——諸法唯心所現,唯識所變,問他:“所以心才是決定一個人升上天還是墜入底的根源嗎?”

“丫頭有慧根,”他讚道,“普通人看到的多半是一個人的經濟狀態。事實上,一念善便身在天堂,很多有錢人也在內心的地獄裡掙扎,不是嗎?除了心,還有行為上的差別。只求自己內心的解脫,是小乘之道。同時還為解救他人奔忙的,是大乘菩薩情懷。”

原來如此。水快涼了,小羽撇下他走進臥房,繼而探頭出來說了句:“待會兒你洗到一半的時候,我倒要看看你是浮在面上還是沉在水底,嘿嘿。”

臥室裡的床看著有年頭了,卻沒多少磨損,可見使用者是個仔細人。大小介於單人床和雙人床之間,純青色的床單被褥嶄新,自然是今天才換的。

小羽在床沿坐下,也不知自己接下來該幹什麼,就這麼靜靜地坐著,耳中時不時聽到外屋的水聲。床頭桌上套著擋風琉璃護罩的油燈原本同電燈一樣平穩地發著光,燈芯卻不知何故忽地一晃,將小羽所在的時空攪起層層波紋。

她的身邊多了個人。是個和尚,同她一樣坐在床邊,離她有一尺的距離,正扭頭望著她。窗灰色的僧服像是家居睡覺穿的,氣質儒雅但不羸弱。奇怪的是她看不清此人的臉,如同自己患了高度近視。

“你怕死嗎?”她聽自己問他。

“我不怕死,”能為電視劇主角做配音的男中音答道。還是看不清臉,卻能讓她感受到模糊濾鏡之後的目光,如同今早在來路上,陸錦帶她和姚誠參觀過的薩月湖。平靜的湖面下是清澈的湖水,然而再往深處瞧,有玄妙瑰麗的暗流遮掩的一整個世界。

“我不怕死,”他說,“我怕被人忘了。”

臥房入口處響起腳步聲,小羽身邊的影像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白樸樸、香噴噴的姚誠,同她穿著差不多款式的格子睡衣。

“想什麼呢?”他坐下後愉悅地問。

“你怕籽嗎?”她反問。

“當然怕了,”他說,“死了又得從頭來一遍,就像打遊戲退回第一關,關鍵是下次陪你玩的指不定是什麼豬隊友。”

“沒問你怕不怕死,”她狡黠地眨了下眼,“問你吃無籽西瓜的時候,怕不怕籽?”

“哦,”他抬手撓著一頭溼漉漉的短髮,“談不上怕吧,然而無籽西瓜吃到籽,會有種突兀。”

“剛才臥空長老對我說,‘不捨一切世間事,成就出世間道,’那是什麼意思?”

“思維別這麼跳躍好不好?”他思考了片刻,說,“是句老話,《華嚴經》裡的,最近幾年隨著‘人間佛教’的興起又開始被頻繁引用。這個流派崇倡在人間建立淨土,反對消極避世。生而為人就要承擔起應盡的責任,為人父慈,為人子孝,為人夫就要……嘿嘿,勤交公糧。”

“交公糧是說把工資都帶回家給老婆嗎?”她問。

他沒回答,抬手颳了一下她的鼻子。

“那這樣同不修行又有什麼區別?”她心不在焉地問,目光停留在他開合的嘴唇上。

“當然有區別。嚴格說來通過離群索居獲得的解脫只是假解脫,因為經不起考驗。真正的修心是在人世中認真接人待物的同時,還能讓自性超然不受牽引。能捨能放,但又非薄情寡義之人。”

小羽這回算徹底明白了。剛才看畫時說的是修心的重要性,現在討論的是如何修。見時候不早了,起身對他說:“超然不受牽引,簡言之就是人生如戲,你我都是演員是吧?備胎只是一種角色,最終能否轉正都無所謂,有盒飯領就行了。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