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兮娘 作品

第八十八章(別救我我不想活...)

    摔杯為號,響聲清脆,恰在第八盞酒,鼓樂更換而殿內寂靜之時,聲音響徹大殿,引起眾人注目。

    元狩帝意味深長:“碎碎平安。來人,為太子換個新酒杯。”

    太子站起,“孤不想換酒杯,但想換個位置坐。”

    元狩帝:“想坐哪兒?”

    太子走出:“想坐父皇的位置,兒臣請父皇讓賢。”

    話音一落便聽到杯盤砸碎的脆響,發出尖叫的婢女太監都被一刀割喉,慘叫戛然而止,殿內霎時湧入上百死士,殿外也被死士包圍,連偏殿也被控制住,沒發出丁點聲響。

    殿內留下來的命婦和朝臣有些見識,看到屍體雖然臉色慘白,倒也沒尖叫。

    元狩帝拊掌而笑:“朕的儲君就這麼迫不及待想坐上這把椅子,連個一兩年都等不得?愚蠢!名正言順的路不走,沒半點耐性,非要選謀朝篡位這條大逆不道的路,即便你明日登基也坐不穩皇位。天底下的人都會罵你得位不正,不孝不悌!”

    “乾兒登基分明是陛下主動退位讓賢,既佔嫡長,又是正統,何來得位不正?”皇后慢悠悠地開口。

    元狩帝看著她,目光頗為新奇,似乎沒料到他才能平庸的皇后竟敢攛掇東宮篡位。

    “朕小瞧了梓潼。”

    皇后扯了扯唇角,抬眼看去:“只是小瞧嗎?陛下眼裡何曾有過臣妾?您娶我,卻不打算與我合葬,文德殿的牌匾後面始終放著一份改立崔襄如為皇后的聖旨?崔相如,崔氏四郎,少年將軍,英年早逝,他死之後便又來一個巾幗女將崔清茹,如今又準備憑空捏造一個崔襄如的身份,你當我不知道他們都是同一個人?”

    她看向趙白魚和霍驚堂所在的位置,滿臉嘲弄:“偷龍轉鳳,李代桃僵,怎麼您也想玩這一出?”

    離得近、聽得分明的趙伯雍和謝氏不禁心裡一痛,看向趙白魚,發現他面無表情,一邊覺得沒刺傷趙白魚是好事,一邊又忍不住神傷他的無動於衷。

    “百年之後,與你合葬的皇后、與你同立史書的皇后,不是我!不是便不是,總歸我活著,她死了。可你千不該萬不該把那野種接近皇宮,堂而皇之地溺愛!你還想把我兒的皇位給他?我司馬玉盈當年也是名滿京都百家求的姑娘,不比那崔清茹差哪裡,為何竟要受你如此侮辱作賤?”

    皇后悲憤惱恨的控訴落在元狩帝眼裡,只覺得荒謬好笑,並無絲毫動容。

    “你不想被侮辱作賤,當初何必嫁給朕?司馬氏待價而沽,而朕恰能得登大寶,彼此利益相同,一拍即合,你身為司馬氏千嬌萬寵的嫡長女會不知道兩家聯姻是為了什麼?”

    皇后:“君是君、夫是夫、父是父,您做君王自然能鐵石心腸,不覺有錯,可您決然不是個好丈夫、更不是個好父親。看著吧,您從沒放在心上的人將在今晚改天換日,而您最信重的人今晚之後鋃鐺入獄!”

    她溫聲細語地說:“陛下放心,臣妾不會殺小郡王。”抬眼看向霍驚堂,見對方還是做得歪歪斜斜,甚至一隻腳踩在塌上,臉上還是那副看不起任何人的嘲弄的表情,便火氣不打一處來。“臣妾要他吃下死不掉的蠱毒,褫奪爵位封號,圈禁在京都府裡,要他成為人人都能踩一腳的賤種!”

    元狩帝的臉色已經冷下來,他環顧殿內,開口詢問:“諸卿可怕?可願追隨此等無道之君?若是願意,現下便是表忠心的時候了。”

    殿內朝臣跪了一大片,異口同聲:“臣等誓死不從夏桀商紂之君!”

    太子面目猙獰地踹倒距離最近一個大臣:“放肆!別以為孤不敢殺你們!憑你們敢罵孤是暴君,孤現在就能讓你們血濺三尺!”

    “報國忠君之心,死而後已。”

    卻是陳師道滿眼地蔑視,刺激得太子雙眼通紅:“孤忍你這個老不死很久了!次次在朝堂上和孤作對,孤說什麼,你就反對什麼,要不是看在你三朝元老的份上,早讓你人頭落地!”

    他在殿內提著劍走來走去,暴躁不已地發洩:“為什麼?孤哪裡做得不好?這些年來恪盡職守,敬賢禮士,不敢有絲毫放縱,為什麼你們就是不滿意孤這個儲君?孤不好,霍驚堂就好了嗎?他名聲暴.虐,前兩年府裡還抬出幾十具屍體,性好男色,放浪不羈,不成體統——他哪裡比我好!為什麼上至父皇下至公卿大臣,你們都要選他!我這麼尊敬禮待你們,為什麼……”拍著心口,紅著眼哽咽質問:“為什麼不選孤這個儲君?”

    元狩帝閉上眼,不願回他。

    陳師道開腔:“莫名其妙,不知所云,歇斯底里,難堪大任。”

    趙白魚:“……”恩師不愧嘴炮王者。

    霍驚堂直起身,將趙白魚拉到身後。

    高同知面無表情,戶部副使直接翻白眼,杜工先搖頭嘆氣,懶得搭理,盧知院更是滿臉凝重地坐在原位,一動不動。

    其餘朝臣也閉眼撇過臉,做出引頸就戮的姿態,唯獨門下省侍中章說令笑笑走到太子身邊拱手參拜。

    “殿下登基,名正言順,四海歸心,誰敢不服?”

    元狩帝掀起眼皮,掃了眼章說令,餘威猶在,後者忍不住縮起肩膀,令人詫異的是追隨太子的五皇子一臉震驚和失望,忍不住開口規勸他們別犯傻。

    “母后,您已是一國之母,二哥也是一國儲君,登基本就是遲早的事,為什麼要做傻事?還說什麼父皇信重霍驚堂,是父皇親生子,我們的大皇兄?太荒唐——到底是誰進讒言欺騙你們?二皇兄,趁現在沒犯下大錯,趕緊回頭是岸!”

    太子臉色陰沉:“五弟,念在過往情分,我不動你,你也別再說些傷人心的話。”扭頭便劍指元狩帝:“父皇,還請您即刻寫下退位詔書,交出傳國玉璽。”

    元狩帝不動聲色:“你有本事,便直接改朝換代。”

    太子被激怒,還想說什麼時,殿外插1進來一道聲音:“何必多說廢話?皇兄一刻鐘不答應,便殺朝臣一人,腦袋就掛在大殿之內,殺到天明、殺到皇兄點頭寫下退位詔書為止——”

    眾人望去,卻見是死士簇擁著走出來的昌平,華服在身,光彩照人,笑容冶豔,看向趙白魚:“這招還是你教的。”

    她接過刀,就近斬殺了一個官吏,鮮血噴湧而出,殿內眾人面露怒色。

    趙白魚上身前傾,下意識握緊座椅扶手,眼裡霎時被一片血光遮掩,鼻間又是濃郁得散不開的血腥氣。

    昌平提刀,刀尖對準元狩帝,一在上一在下,笑容輕佻美麗:“皇兄,您栽我手裡了。”而後轉動手腕,刀尖對準趙白魚:“你說你想殺我,現在看看誰是王誰是寇!當初你刀斬三百官,在天下人面前折辱我,今日我便要將那份屈辱十倍、百倍奉還!”

    趙白魚靜靜地看她,還坐在原位不動,本該是矮一截的,卻讓昌平覺得他在俯視,那樣冷靜從容彷彿立於不敗之地的眼神一遍又一遍地告訴她,這個人從軀體到靈魂無不在蔑視她!

    昌平暴怒:“低賤的東西,二十年前任我耍玩,二十年人生受我擺佈,哪來的資格輕視我?”

    聞言,謝氏驚怒得渾身顫抖,被趙伯雍死死按住。

    趙白魚:“連螻蟻都有資格輕視你,我為何不能?”

    昌平快步上前,伸手便要將趙白魚從宴桌後扯出來,但橫空一隻手伸來,僅是用手背輕描淡寫地敲擊她的手腕,便有骨裂的劇痛襲來,逼出昌平一聲短促的慘叫,狠辣目光投射向緩緩起身的霍驚堂。

    “鬧夠了沒?”霍驚堂看昌平的眼神像在看一個將死之人,逼得昌平步步後退,而他走到桌前,擋住趙白魚,一一掃過皇后、太子、昌平和百來個死士,忽地鼓掌:“都給本王滾出來!”

    霎時殿外傳來兵戈甲冑跑動發出的聲響,點起無數火把,亮如白晝,與此同時偏殿傳來先後不一的慘叫和皮肉被割開的聲響,不過剎那便有大量官兵自偏殿的方向湧進來,將紫宸殿包圍得水洩不通。

    皇后、太子面如金紙,抖如篩糠:“三衙禁軍早就被調走,鎮守皇宮內外的禁軍也都被遣走,哪來的禁軍?”他腦海裡靈光一閃,猛地扭頭看向盧知院和盧婉,父女倆面不改色,一個閉眼不看,一個低頭不見,顯然早已出賣了他。“為什麼?”

    太子失魂落魄,再抬頭去看元狩帝,發現元狩帝從頭到尾連姿勢都沒變過,哪裡還不明白?

    原來從頭到尾都被看在眼裡,都在其算計中,可是為什麼不提前阻止?

    大概是因為再沒有比這更好廢黜儲君的理由了吧。

    太子慘笑,手裡的劍哐當落地,再無鬥志,束手就擒。

    霍驚堂揮手:“殺無赦!”留下兩名暗衛保護趙白魚便轉身入殿池廝殺,局面扭轉。

    殿內廝殺震天,一片混亂,命婦和朝臣迅速朝角落裡奔跑,禁衛則掩護元狩帝退出紫宸殿。經過趙白魚身邊時,元狩帝看了眼趙白魚,目光薄涼冰冷,而在此時,刺激過度的皇后撿起地上的刀劍便發瘋似地衝向元狩帝。

    保護元狩帝的暗衛迅速踢飛皇后,但下一刻就被十來個死士自殺式襲擊纏住手腳,迫得元狩帝不住後退,和趙白魚一塊兒退到了角落處。

    保護趙白魚的兩名暗衛心驚膽戰,自然不能不顧元狩帝的安危,連忙貼著牆根朝門口跑去,結果一轉頭就被一把刀擋住去路,險些擦過眼睛,卻也成功將暗衛和元狩帝、趙白魚分開。

    當中便有一個斷了胳膊的死士突破禁衛殺至元狩帝跟前,元狩帝年輕時也是戰場廝殺過來的,拔1出佩劍還能抵擋十來招,可惜疏於武藝二十多年,而死士又是完全不要命的攻擊,很快就體力不支。

    迎面一刀劈下來,白光閃過,元狩帝瞳孔緊縮,只聽鏗鏘聲響,卻是趙白魚撿起地上的刀快準狠地擋住死士當頭劈下來的一刀。

    元狩帝反應極快便將刀送進死士腹部,就要拔1出時,突然被死士死死拽住手腕,動彈不得。

    趙白魚舉刀過頭頂,狠狠斬落死士雙手,滿是豁口的刀應聲斷裂,隨死士一塊轟然倒地,露出死士身後滿眼癲狂的昌平。

    昌平緊握手中刀衝刺過來,速度太快了,加上狹窄的角落堵住元狩帝退路,而他手裡的劍在死士倒地時便順勢鬆手,還插在死士腹部,趙白魚的刀也斷了,此時俱是手無寸鐵,無路可逃。

    便見鋒利的刀尖瞬間到眼前,皮肉被刺穿的聲音宛如裂帛,響徹於耳邊——

    此時殿內的叛黨被清理乾淨,禁衛湧進來,趙長風和趙三郎確定偏殿沒有叛黨活口便衝進紫宸殿正殿,首先尋找趙伯雍和謝氏,發現二人均無大恙這才放心下來,接著環顧殿內,眼尖地看到角落裡的元狩帝和趙白魚,還有提著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過去的昌平,頓時心驚肉跳地大喊:“小心!”

    霍驚堂甩幹刀上鮮血,看到趙長風和趙三郎對他身後驚吼便順勢扭頭看去,下一瞬目眥盡裂:“小郎!!”

    殿內一眾人扭頭,俱是一愣,卻見趙白魚擋在元狩帝身前,而本該殺了元狩帝的刀此時插1進他的腹部。

    “五郎——!!”謝氏淒厲地痛喊。

    趙白魚死死握住昌平的胳膊,直到霍驚堂過來,雙目赤紅地斬斷昌平的胳膊,後者痛得滿地打滾自無人理睬。

    趙白魚倒在地上,被元狩帝扶住後背,試圖通過調節呼吸來舒緩劇烈的疼痛,手指動了動,想安撫一下霍驚堂,還想道歉,他要先拋下他了。

    可是很疼,疼得抬不了手、說不動話。

    霍驚堂,霍驚堂,我好疼啊。

    趙白魚想肆無忌憚地哭,異世之旅,千辛萬苦來一遭,十九年孑然一身,多幸運讓他遇到一個毫無理由偏愛他、珍重他的霍驚堂。

    明知道這些時日是在利用他的偏愛達成逼殺昌平的目的,霍驚堂還是縱容著他、無理由地偏心著他,不質問、不斥責,為他奔走,為他搭起戲臺演了出請君入甕的戲碼。

    可是他沒辦法了。

    霍驚堂,趙白魚再聰明也沒辦法找到能夠繼續擁抱這個時代的勇氣了。

    霍驚堂想抱起趙白魚,被元狩帝怒斥:“你想他死嗎?別搬動他!太醫在哪?給朕滾過來!”

    逃到殿外的太醫官連滾帶爬地回來了。

    霍驚堂茫然無措地跪在趙白魚跟前,愣愣地盯著插在他腹部的環首刀,戰場上斷手斷腳甚至削了半個腦袋的傷口都沒怕過,唯獨此刻手腳發軟,腦袋空白,好像連最基本的話都說不出口。

    陳師道、高同知等人都心急如焚地圍了過來,望眼欲穿地等待太醫救治結果。

    謝氏和趙伯雍在人群最後面,不是擠不進來,而是動不了。

    謝氏栽倒在趙伯雍身上,一鬆開就能摔倒在地,趙伯雍渾身僵硬,看似鎮定,實則一動便會軟了手腳。

    趙長風和趙三郎來到父母身邊,不解他們為什麼反應這麼大,但此時七分心神不自覺牽掛趙白魚,三分心思分散出來關懷父母,便聽到謝氏似乎不停呢喃著一個名字。

    “小鱗奴,孃的小鱗奴……”

    小鱗奴———

    趙長風和趙三郎分別從對方眼中看到驚懼萬端。

    謝氏懷最小的兒郎時,猶愛吃魚,可她從前是不愛吃的,便道是肚裡的小兒郎嗜魚,於是娶了個小名。

    小鱗奴,鱗為魚。

    那時整日整日地喊小鱗奴,連年紀最小的趙三郎也會喊小鱗奴。

    直到趙家的小兒郎出生,風雨滿門,病體纏身,無人再記得這個專屬於趙家小兒郎的小名。

    可是現在他們的孃親為什麼對著趙白魚喃喃這個小名?

    而此時的太醫一臉為難:“需要把刀拔.出來,必須足夠快,避免大出血救不了,可是……可是——”

    “朕知道你們這群太醫平日怕醫死貴人便什麼病都往不大不小了說,可眼下不是能任你糊弄的時候,救下趙卿,務必保他不死。他今日死了,你也跟著去了吧!”

    咕咚一聲,太醫恐懼地吞嚥口水,連忙叫人帶一堆止血保命的藥散過來,做足心理準備才敢握住插在趙白魚腹部的環首刀。

    彷彿迴光返照的趙白魚卻攔下太醫為他拔刀的手說:“……別救我,我不想活。”

    咚!咚!咚———!

    子時到了,城樓上的鐘鼓在此時連敲三次,響徹京都府上空,也擂敲著殿內眾人的心門。

    昔日或虧欠,或厭惡過趙白魚的人,今夜都得以碎心萬段來償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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