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兮娘 作品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府內漕運四通八達,各地送來的壽禮有一大半走水路,裡頭不少是貢品,必須多加註意,趙白魚因此忙得不可開交,時常午飯來不及吃便到碼頭親自驗貨。

    這日從金水門進來一艘南方來的漕船,說是江西運送來的貢品,趙白魚親自去做記錄。

    來到水門處,見岸邊有縴夫拉扯那艘超過五百料的漕船,船底深深沉入河水裡,兩岸圍滿看熱鬧的人。

    趙白魚問:“重量不輕,也是貢品?”

    劉都監:“廣東的英德石,因先帝見之而愛不釋手,風靡京都府,深受貴人和文人大家的喜愛,所以先帝時期便被納進貢品名單裡。聽說這批都是珍品,還發現一塊天然英德石,神似龍鳳和鳴,清泉流之,叮咚作響,如珠玉之音,引為奇談,恰好遇到太后大壽,便叫人馬不停蹄地送來。”

    後世中,英德石和太湖石、靈璧石、黃蠟石並稱為四大奇石,而在前朝則是太湖石為重,到大景因先帝鍾愛英德石從而引發潮流,文人墨客家裡至少有一座英德石園景。

    趙白魚:“是廣東省以賀壽名義送來的?”

    劉都監:“是江西首府洪州知府和昌平公主聯名送來英德石,恭祝太后萬壽無疆。”

    趙白魚看向水面,聞言笑了聲:“看來是公主借洪州知府的名義,千里迢迢從廣東省運來英德石,也不怕勞民傷財,不得不嘆一句財大氣粗。”

    劉都監心慌:“大人謹言慎行,莫叫人抓住把柄。”

    趙白魚:“我說這話並非私情慫恿,劉都監莫憂慮。罷了,還是辦公為重……哪個是這次貢品的負責人?”

    劉都監轉身指向前方一艘裝潢如畫舫的中型貨船:“在那裡面。”

    趙白魚皺眉:“他這是來度假遊玩還是來辦差?”

    劉都監沒忍住:“地方來的土皇帝,沒高調到夜夜笙歌已算本分。這位來辦差的爺,乘坐的畫舫好歹不離放貢品的貨船一里。有些地方是人先到、貢品沒到,或者是貢品到碼頭停了大半個月,人還在脂粉堆裡樂不思蜀。”

    趙白魚:“沒人追究?”

    劉都監:“不出差錯,誰會去追究這等小事?”

    倒也是。

    趙白魚:“貢品都確認無誤?”

    “確認無誤。”劉都監看一眼天色便說道:“碼頭那兒擁堵得很,我看這艘船到天黑也不一定能抵達碼頭,估計還得摸黑將貢品搬下來,但願別出差錯。我瞧這船下沉水位太深,就怕沉船。”

    趙白魚:“走吧,去和這批貢品的負責人會個面。”

    二人乘坐小舟靠近河中央的畫舫,稟明身份後,得到裡邊人的回應才被允許上船。

    趙白魚不由好奇,這負責人在外省擔任什麼職務,到了京都府也這般無懼。

    剛踏進畫舫裡就聽見裡頭絲竹聲聲,更有江南式吳儂軟語的小調傳進耳朵裡,其間夾雜一道些許尖銳的男聲哼唱。

    趙白魚走出一道山水玉屏風,映入眼簾是幾個江南水鄉女子彈奏著樂器,中間則是一張圓木桌,桌上擺放山珍海味,桌邊則是一個年紀約莫三十的男子,閉上眼睛,正打著節拍搖頭晃腦跟著哼唱。

    領他們進來的小廝停在原地,沒有上前提醒的意思。

    劉都監不由惱怒,正要開口呵斥,趙白魚先一步上前,大咧咧坐在男子對面欣賞絲竹之樂。

    之前彷彿死了的小廝這會兒活過來,試圖阻止趙白魚的蠻橫無狀:“你——”劉都監眼疾手快捂住他口鼻並拖住他手腳。

    歌女受驚彈錯音,男人立刻開口:“罰俸五十。下回再錯,便是杖打十棍。”

    歌女們臉色煞白,趕緊專心彈奏。

    趙白魚笑了,“好威風!敢問閣下是何許人?”

    男人睜開眼,打量趙白魚片刻才坐直身體,隨意拱手道:“不才江西洪州判官麻得庸,敢問大人是?”

    趙白魚比劃著尾指一小截說:“某姓趙,芝麻小官,在這京都府裡就跟一顆小石頭掉進四渠裡一樣,連聲音也聽不見。”

    麻得庸覺得他有趣:“趙大人上我這船來做什麼?”目光投向被鉗制住的小廝,神色冷淡:“是到麻某跟前來個下馬威?”

    “麻兄這說的什麼話?”趙白魚驚訝地回頭,見狀呵斥劉都監快鬆手,後者從善如流並適當做出認錯的姿態。

    趙白魚十分誠懇:“底下人不懂事,還以為您跟不知打哪來的窮省來使一個身份,那哪能比?不過他是我手底下的人,打了您臉面就是我打您臉面,冒犯您就是我冒犯您,我這兒敬您三杯酒,望您莫怪。”

    麻得庸一個地方府判官當真看著趙白魚喝酒賠罪,只是在他喝第三杯的時候趕緊出手攔下來:“欸,不知者無罪,何況大家都是為朝廷辦差,職責所在,哪有什麼冒犯不冒犯的!這樣,我也回敬您兩杯,初來乍到,有得罪之處便望海涵了。”

    毫不拘泥地連喝兩杯酒,算是揭過這篇章。

    麻得庸:“你們到底是來辦什麼差?哪個衙門的?”

    趙白魚:“嗐,能到碼頭來轉悠的,除了漕運衙門還能有什麼?”

    麻得庸坐直:“哦?你是?”

    趙白魚:“漕運衙門都監,九品芝麻官,雜務繁多還沒甚油水可撈,窮得要去當褲子了!”

    麻得庸:“不見得吧,這漕運歷來是油水最豐足的,再落魄也落魄不到哪去呀。”

    趙白魚不太好意思:“是能撈一些,只是我有些上不得檯面的嗜好,就是喜歡玩兩把,錢到手壓根捂不熱便散出去了。”

    麻得庸來了興趣:“會玩幾樣?”

    趙白魚:“您也喜歡?您玩得如何?”

    麻得庸自鳴得意:“牌九、骰子、關撲、葉子牌……凡和賭有關,我都能玩,不能說逢賭必贏,但總的算下來贏的比輸的少。”

    趙白魚:“來兩把?”

    麻得庸:“我是沒意見,可你這渾身上下能有值錢的行當?”

    趙白魚嘶了聲,摸索袖口和腰際處,搜出一塊白玉猶豫片刻還是咬牙拍在桌面:“南詔來的好玉,價值千兩白銀,咱們賭十把如何?”

    “行。”

    麻得庸想拿起白玉來看,趙白魚死握住不鬆手,滿臉肉疼:“這是我那早死的老子留給我娶媳婦的傳家寶,要不是今兒見著麻大人您這通身氣派,一瞧就是住賭桌上的賭蟲,和我是同道中人,我決然不會把它拿出來!”

    麻得庸平時馬屁被拍多了,普通水平的阿諛奉承還真瞧不上眼,不過趙白魚這番作態可比他的奉承話更能討好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