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兮娘 作品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蓄謀已久啊。

    佛堂在後院深處,位置偏僻,趙白魚還是頭一次進來。

    硃紅色院門被一把鏽跡斑斑的銅鎖鎖住,沒有打開過的痕跡,聽海叔說霍驚堂進小院都是翻牆而過,他手裡那把黃銅鑰匙至今沒用過。

    咔嗒一聲,銅鎖順滑地打開,趙白魚推門而入,入目是茂密的竹林,中間一條石板小路通往幽靜的禪房。

    禪房房門沒關,一眼能看到霍驚堂的背影。

    地面放著兩個蒲團,前方則是一張八仙桌,桌上方的牆壁掛著一幅字畫,只寫一個字“忍”。

    霍驚堂雙手背在身後,右手掛著一串佛珠,正有序地撥弄著,聽到響動沒有回頭:“我孃的字。”

    “反求諸己,動心忍性。好字。”

    霍驚堂握住趙白魚的手,看著牆上的字畫說:“娘在生下我的第二年春,偷聽到靖王和一幫江湖人合謀,在彼時還是儲君的陛下回京必經之路埋伏。娘知道後,縱馬離府,救下逃亡中的父親,換上他的衣服調走殺手,死於萬箭穿心。孃的遺體被陛下帶走,而靖王還要拘她的名,要她死後也得頂著靖王妃的名分下葬,為此生生將我的出生時間向後推了半年,對外說孃的死因是難產,是我剋死了娘。”

    趙白魚下意識反手握住霍驚堂的手掌,與他十指緊扣,難掩心疼。

    “娘走的時候,我還太小,是十歲那年回靖王府發現裡頭處處是針對我的敵意,還有來自於我名義上的父親時不時流露出來的隱晦恨意,讓我心生疑問,便去尋找我孃的舊部。從他們嘴裡得知娘、陛下和靖王三人之間的恩怨,還有娘嫁進來後,被諸般羞辱、欺負,靖王的視而不見就是縱容。”

    霍驚堂表情冷漠:“當年如果不是陛下登基,藉口要人質,而靖王心懷不軌選擇送我入宮……恐怕我早就死在王府後宅那些陰私算計中了。”

    趙白魚:“所以你想報仇?”

    霍驚堂:“為人子,我不該嗎?”

    趙白魚動了動嘴唇,不知如何說,說到底靖王是害死霍驚堂生母的罪魁禍首,生恩、養恩都沒有,反而帶來無窮盡的殺機,道是仇人也不為過。

    不管是為他自己,為那些因靖王一己之私而枉死的無辜百姓,為死於靖王私心的生母,霍驚堂的報復無可厚非。

    只是如果霍驚堂真能如他所表現出來的為報仇不惜牽連無辜的殘酷冷血,他就不會把自己關在佛堂抄了一遍又一遍的佛經。

    趙白魚看向旁邊的火爐,裡頭有大量紙灰,是霍驚堂寫好又燒掉的佛經。

    “小郎是來勸我收手的?”

    趙白魚伸手捧著霍驚堂的臉,手指爬上他的眉頭摸了摸:“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何況我的郎君等了不止十年,我怎麼會殘忍地要求他必須善良?但我知道我的丈夫是天底下最有原則、最不希望殺戮的人,他不懼怕死亡,也不喜歡濫殺無辜。”

    霍驚堂垂眸看他,琉璃色的眼瞳裡倒映著溫和如水的趙白魚。

    趙白魚:“你找十叔告密就是不想鬧得沒法收拾,淮南大案被告發,聖上興大獄是預料之中,是必然會發生的事,不過你此前同我說起這件事的時候,給出的回答基本不太肯定。所以我猜你只想殺靖王,不想牽連無辜。”

    霍驚堂:“沒辦法不牽連無辜。”

    趙白魚笑吟吟地看他:“真的沒辦法嗎?”

    霍驚堂定定地看他,好半晌才妥協似的,微不可察地嘆氣,握著趙白魚放在他臉上的手,佛珠背雲輕輕地打在手背上,“小郎知我。”

    趙白魚:“告訴我,我能幫你。”

    霍驚堂:“很冒險,我也不確定能不能行。”

    他牽著趙白魚坐在地上的兩個蒲團上,面向禪房外的竹林,微風拂過,竹葉挲挲作響。

    “和丹書鐵券有關吧。”

    關鍵就在靖王手裡的免死金牌,除非解決掉它,才能消除元狩帝無法發洩的怒火。

    “陛下的殺意主要在於除不掉靖王這點,司馬驕的貪汙和安懷德的屯兵只是火燒澆油,但也因此擴大陛下的殺戮之心,讓他懷疑每一個朝官,擔心他們都是靖王留下來的舊部,懷疑他們實則忠心靖王,只有全部殺掉才能安心。”

    趙白魚分析:“阻止大獄的辦法是在天下人面前殺掉靖王,打消陛下對其他朝官的懷疑。安懷德是靖王舊部,我不太相信陛下沒查到,或者沒有防範,所以讓他疑心病犯的主要導1火索是司馬驕。司馬驕和東宮、中宮關係太親近,等於臥榻之旁讓人酣睡,陛下才有如此大的反應。”

    霍驚堂描摹趙白魚的掌紋:“繼續說。”

    趙白魚:“打消懷疑不難,解決根源就行。”

    霍驚堂抬眼看他:“怎麼解決?”

    趙白魚抿唇笑:“賬本。安懷德手裡的賬本是假的,我換走了真的,司馬驕咬死不認就行,找算賬先生核實就能輕易發現問題。”

    霍驚堂笑了,“是小郎未雨綢繆了。”

    趙白魚:“誤打誤撞罷了。最後、也是重點,如何在天下人面前有最正當的理由,駁回聖祖遺訓,殺了靖王。”猶豫片刻,他說道:“我想起你之前說過的一句話,皇權輸給皇權。”

    霍驚堂笑容裡多了幾分愉悅,再次說:“小郎知我懂我。聖祖遺訓並非不能打破,關鍵在於朝臣肯不肯、支不支持,這就是皇權和皇權的戰爭。朝臣反對聖上打破聖祖遺訓是害怕他有朝一日打破國法,失去控制,濫殺濫傷,一旦朝臣身處險境,朝不保夕,發現打破聖祖遺訓能保命的時候,就會反過來推動陛下廢除聖祖留下來的丹書鐵券。”

    趙白魚:“眾口鑠金,積毀銷骨。”所謂靖王殺不得就在於輿情難控,人心莫測,它們能救靖王、也能殺靖王。

    以前是朝臣屢次逼著元狩帝遵循聖祖遺訓,元狩帝不得不憋屈地放過靖王。

    “現在就讓朝臣逼陛下殺靖王……哦,不對,說是‘求’也不為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