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兮娘 作品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你打算怎麼做?”

    呂良仕便將他對鄭楚之說過的計劃重新敘述一遍:“蕭問策想甩脫干係,早就做好證據,汙衊鄧汶安是盜匪同夥,按律當斬。”

    明明是師爺替他出的主意,他轉頭跟蕭問策提出這法子,現在到欽差跟前,口風一變,變成蕭問策出的主意,這呂良仕也真是個見風使舵、撒謊成性的老手。

    “他找了什麼證據?”

    “三個人證。一個花樓老鴇,那王國志也曾幹過拐賣婦女的勾當,和老鴇勾搭成奸,時常去花樓玩樂。花樓後頭還開一家賭坊,王國志在花樓玩完就去賭坊過把癮,時常輸得沒錢了就叫府里人送錢來,每每使喚鄧汶安,有不少人看見他拿著錢出入花樓和賭坊。”

    “第二個人證便是賭坊裡的打手。至於第三個人證自然是曾經在王國志家做過短工的混混,他不僅能作證鄧汶安是王國志同夥,還從鄧汶安睡的臥榻下翻找出銀兩。這銀兩便是被滅門的殷實人家裡的財物,每錠銀子底下做了記號,本地錢莊能作證。”

    趙白魚問:“這銀子哪來的?”

    呂良仕眼神閃爍:“下官……不不,不是,鄙人從死者家裡搜出來的銀兩,作為死者證物存放在府衙裡,蕭知府知道此事,在知道陛下派遣撫諭使至淮南時就拿走了。”

    趙白魚聲音柔和:“接下來呢?當如何?”

    呂良仕:“蕭知府想冤死鄧汶安,但我已經知道錯,我知道我罪惡滔天,上對不起陛下、下對不起百姓,所以我想贖罪——大人,大人,您替我向欽差大人求求情,我願意戴罪立功,幫大人把蕭知府、安帥使一塊兒拉下馬,只求饒我一命!”

    趙白魚:“可是單憑這樁案子,沒法保你的命,也沒法將那二人拉下馬,我家大人也很難辦。說實話,呂大人你是秦王舊部,看在鄭國公府的面子上,無論如何也得救你,可是……唉。”他壓低聲音問:“安懷德貪墨治河銀子,燒死監察御史,這事兒你知道不?”

    呂良仕遲疑:“聽過。”

    趙白魚蹲下來,挺友好的忽悠:“我知道你是個聰明人,你肯定能猜到陛下特地派我來,他就壓根不是為鄧汶安這樁案子。你想想,出了冤案打回來重審就是,偌大淮南省十四個州府上百來個縣,大大小小上千個官,能一個頂用的也沒有?”

    呂良仕聽得入神,聞言回:“那不能。”

    趙白魚:“這不結了?”

    “什、什麼意思?我沒聽明白。”

    “簡單一句話,我不是衝你來的,也不是衝冤案來的,我是衝治河銀子被貪墨來的!”

    “哦哦明白!這我知道,我一早就猜到了!”

    “欸。你想想,本來不大張旗鼓查的案子,偏因為安懷德搞大了,你這條命、這個官被害沒了,是誰連累的?你再想想,要是前頭有個大人物頂著,陛下還會注意到你?你說時疫多好一戴罪立功的機會,你偏偏錯過了!你現在懸崖勒馬有什麼用?除非主動揭發,做汙點證人,不過你是秦王舊部,和安懷德不在同一條船,肯定沒他貪墨銀子的證據。”

    趙白魚嘆氣,搖頭,深表遺憾:“我是想救,可惜無能為力。”

    呂良仕一著急:“我有證據!”

    趙白魚眨了下眼睛,表示懷疑,誠心勸說:“我知道你是病急亂投醫,但有些話不能瞎說。”

    “沒瞎說,我有轉運使司馬驕偷稅的賬簿。”呂良仕一咬牙狠心說道。

    “偷稅?是匿田還是藏人?”

    古代以土地稅為主,其次是商稅,當官不得從商,所以趙白魚首先排除商稅而問土地稅和人頭稅,前者用各種手段藏起名下大量田地逃稅,後者則是消匿家中人頭戶口偷稅,對大景朝官來說不算稀奇。

    “陛下對此態度寬容,即使你揭發司馬驕匿田藏人,也只會叫他補全稅銀就行。”

    “是貪汙稅款。司馬驕通過私藏土地,把有生產的土地歸類為不能生產不必納稅的土地,把良田寫成瘠田等等,但對底下百姓仍按良田收稅。如此便形成兩本賬簿,截取至少四成百姓稅收歸為己用!”

    “四成?”趙白魚驚得起身,轉身一邊整理袖口一邊思索這個數。

    大景朝每年稅收有三到四千萬兩白銀,也是近幾年風調雨順的緣故,商業繁榮但受夜禁束縛,商業稅僅佔比四到五成,其中江南和兩浙最富裕,淮南次之。

    江南、兩浙以商稅為主,淮南則以土地稅為主。

    每年至少也有二三百萬兩稅收,每年截四成,四五年下來得有四五百萬兩白銀,兼之歷年河道貪汙銀子,還有劫走的兩百萬兩賑災銀,攏共得有上千萬銀子。

    全都入了太子和皇后孃家的口袋?

    可是五皇子管北方漕運四渠,那也是個錢簍子,每年得摟多少錢?他們要這錢幹什麼?已經是一人之下的至尊之位,何必貪這些銀子?

    何況司馬氏以清貴世家自稱,在京都府出了名的低調清貧,也算獨樹一幟,那麼貪來的錢花在哪兒?

    趙白魚:“你別是蒙我吧,他們貪這錢沒見花的,難道藏起來當擺設?”

    呂良仕滿頭大汗,為了活命顯然是真的豁出去了,幾乎哭喪著臉說:“大人,您信我,他們、他們是在淮南屯兵。”

    好傢伙!

    屯兵養兵最耗錢,這就說得通了。

    太子黨在冀州軍、西北軍和中央禁軍都沒人,在中央禁軍辦差的趙長風和趙三郎根基不太穩,雖是擁戴太子,但有時態度不明確,總感覺彼此相互試探。

    太子和皇后沒底氣,利用安懷德在淮南養兵屯兵倒不無可能。

    “你知道安懷德養的兵在哪裡嗎?”

    呂良仕:“大人,您得先保證我這條命安然無恙,我才能說。”

    趙白魚定定地看他,半晌回:“行。不過你怎麼知道這麼多?”

    呂良仕搖頭晃腦,頗為得意:“自然有我吃飯保命的渠道,別人都以為我是蠢貨,我就如他們所願藏拙,而蠢人最不會被提防。”

    還真有幾分聰明。

    趙白魚:“我回去一五一十告訴趙大人,一定回來救你!”

    呂良仕頓時感激涕零。

    ***

    淮南轉運副使府。

    幕僚詢問:“大人,呂良仕的話能不能信?”

    鄭楚之好整以暇地喝茶:“可信度一半。”

    幕僚:“既然有一半可信度,就能拿來做文章。徐州賑災銀失蹤已經被定性為亂黨所為,亂黨和亂黨同夥都被安懷德的營兵直接控制,徐州知府連一點內情也觸碰不了,還反被參一本,說他包庇亂黨,差點官都沒法兒做。賑災銀這個事,安懷德做得滴水不漏,咱們捅不進去,何不借鄧汶安的冤案,攪一攪這渾水?”

    鄭楚之:“我當然知道,但這樁案子還不夠冤。”

    幕僚:“您的意思是?”

    鄭楚之:“我要蕭問策和司馬驕聯手逼迫欽差判決鄧汶安死刑,在這之後,才輪到我登場。”

    幕僚細思一番,不太懂鄭楚之的做法。

    鄭楚之露出老狐狸般的笑:“要是隨便被人猜中心思,我座下的位置早換人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