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桃逢新 作品
第81章 第 81 章
堅韌沉穩,是從一回回死裡逃生中磨出來的,行事手段,是從失敗的下場中一點點練出來的,見識閱歷,是在一次次無知抉擇中堆疊出來的。
母親並非生來就能頂天立地,而是若她倒下,就真的倒下了。
而自己呢?
只因一場情傷,便如天崩地裂,夜不能寐,食不知味,把自己折騰的不成人樣。
這樣的她,根本不配與母親相比。
母親經歷過的苦難,也是她永遠無法企及的過去。
此前,她曾勸慰太子,何必拿自己與聖人比?
他可以今朝為基,去創造更好的盛世。
至於她自己,則是再不做兒時那般的痴想。
成婚之前,只管做個乖乖懂事,做個讓父母放心歡喜的女兒,至少不能讓他們像昔日那般生氣失望;成婚之後,照料夫家,將日子過的和順美滿,好像也就這些。
只是,有那麼一刻,當真只有一刻,她會忍不住假設,若她失去了一切,愛她的人,庇護她的力量,她要去面對真正的苦難和考驗,又有幾分本事能撐過來。
一瞬之後,又甩甩頭,暗笑自己庸人自擾,杞人憂天。
好好的日子就在眼前,想那些做什麼?
歲安又看看天,淡淡道:“梳妝,與萬柔約定的時辰快到了。”
……
萬柔如今住在霍嶺那裡,一間門小破屋,她睡屋裡,霍嶺睡堂屋。
歲安來時,兩人都老老實實,恭恭敬敬。
她看著萬柔,笑了笑,柔聲道:“萬娘子真的準備好了?”
萬柔深吸一口氣:“是。”
歲安:“那就走吧。”
“謝夫人。”萬柔忽然叫住她。
歲安:“還有事?”
萬柔:“我……我不怕死,只怕自己死之前都無法為父親報仇。我在侯府和盧府做的事,可不可以……”
“可不可以等你手刃仇人之後再一一算賬?”
萬柔艱難點頭:“是……”
歲安轉身走出去:“不可以。”
……
這日,長安城中破了一案。
一直懸於官府的國子監生被打一案,破了!
衙差直接前往國子監,將意外不已的張驍帶到公堂,一併在堂的還有張驍的母親。母子二人看著跪在堂上的萬柔時,全都呆住了。
怎麼會是這麼個瘦弱的女人?
可萬柔很快交代了自己的行兇過程,結合張驍當日的記憶,竟是分毫不差。
何時何地,如何毆打,張驍臉色都變了。
這絕對是真兇才說的出的事。
“我……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對我下手?”張驍一百個不解,其母更是憤怒。
萬柔態度囂張,滾刀肉似的,言辭直指其母:“為什麼打你,問你的好孃親啊。”
張母被說的一愣,“我?”
萬柔眼神一厲,聲音大的公堂外都聽得到:“張驍,你去南市打聽打聽,那片的人有誰不知道你!?你的好母親,每日起早貪黑,靠在菜販子手裡倒些小菜買賣來養活你,供你讀書,你也爭氣,常常拿頭名,還進了許多世家子弟都進不去的率性堂。她每日都說,逢人就說,我都聽吐了!”
張驍:“那又如何?招你惹你了?”
“對!就是招我惹我了!你知道我為什麼打你嗎?我就討厭你這種整日被誇讚的人。我沒有你這麼好的親孃,卻有個黑心的繼母,我從小就聽她數落,說我不如這家的,不如那家的!所以我最討厭你們這些整日被街坊掛在嘴上吹噓誇讚的人,我見一個打一個!”
張驍一愣,尚未反應,張母卻忽然發了狠,衝上去給了萬柔狠狠一個耳光。
“我讓你打我兒子!我和你拼了——”
萬柔被打的蒙了一下,常年幹粗活的老婦人,手勁當真嚇人。
可她竟像是被激了,越發大聲道:“我就打了!我就打瞭如何!?不過是多讀了兩本書,有些小小的成就,你便沒完沒了的吹噓,你考慮過別人的處境嗎!?”
“臭丫頭!我撕了你!”
“攔住她!”京兆尹一聲令下,張母很快被架開。
她哭著跪下,一遍遍給堂上磕頭:“大人,您要為民婦做主啊!我兒委屈啊!”
張驍扶著母親連連寬慰,悄悄轉眼看了看萬柔,不由一愣。
萬柔正看著張母,眼眶慢慢紅了,發現張驍看過來,她又立刻露出囂張,別開眼去。
京兆尹再次問萬柔,她是否認罪,萬柔二話不說,認了。
依照律例,毆打他人致拳腳傷者,笞三十。
判決一出,別說堂外聽審之人,就連張驍都愣了一愣。
張母不知笞刑是什麼,可她看到刑具和行刑的魁梧衙差時,眼神懼驚,頓時明白了,一個姑娘家笞三十,半條命都要沒了。
“這……”張母看了眼張驍,張驍的眼神也是同樣的猶豫。
“行刑!”
堂外,霍嶺忍不住身形一動,立刻就被玉藻按住了。
“謝夫人,她……”
“這是她自己求的果,”歲安看向霍嶺:“即便你此刻衝上去救她,她也不會感激你。”
“可是……”
“霍郎君,你先別急。”
笞刑比杖刑輕,腿、臀、背,皆是受刑範圍。
萬柔被架上刑板,依照舊曆,笞刑無分男女,都是要扒衣的,有時判得重了,甚至會被活活打死,是個煎熬又恥辱的刑罰。
可建熙帝登基後,女子笞刑可不必扒衣,是以,衙差直接上手打。
張母前一刻的兇悍,在衙差一板子打下去時徹底消散,她甚至躲進了兒子懷中。
張驍看著萬柔,她死死握拳,壓根緊咬,明明很疼,卻一聲都不吭,以至於堂上只聽得到木板撞骨肉的沉悶聲,連堂外都看的驚心動魄,狠捏一把汗。
“母親……”
張驍輕輕喚了一聲。
其實他早就不在意此事了,只當自己出門倒黴。
更何況,從這件事中,他也看到了許多從前不曾看到的事情。
第二十下時,萬柔忽然渾身一鬆,暈厥過去。
她忍了太久,像是憋了一口氣,隨著她失去意識,這口氣也吐了出來。
彼時,她面色蒼白,滿臉是汗,瞧著像是要死了一樣。
“大人!”張驍忽然開口:“女犯已重傷,其程度儼然已超她對小生之傷害,律法不外乎人情,大人可否網開一面,就此減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