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胭 作品

第36章 第36章、蛋糕

    江嶽山是個感情淡漠的人, 天生如此。

    相親時,他和沈瑩真都已是大齡青年,江嶽山很明確地告訴沈瑩真,相比於家庭, 他更在意工作, 兩人要是結婚, 就是男主外女主內, 如果沈瑩真同意, 那就處下去。

    剛好沈瑩真是個非常傳統的女人, 覺得男主外女主內再正常不過。江嶽山個子高, 長相英俊, 還上過大學,沈瑩真原本擔心對方看不上自己,沒想到江嶽山願意和她處對象,沈瑩真簡直心花怒放, 當江嶽山提出結婚時, 她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

    就是沒想到, 他所謂的“在意工作”是一年到頭不著家, 更沒想到,因為常年兩地分居,夫妻生活少得可憐, 沈瑩真一直沒能懷上孩子。

    她居然沒想過離婚, 也是那個年代的特色。

    90年代初,電視劇《渴望》風靡大江南北,沈瑩真就想做一個劉慧芳那樣的女人。劉慧芳善良淳樸, 勤勞賢惠, 哪怕老公有個白月光, 婆家還有一堆奇葩親戚,她都能孝敬老人,照顧小孩,心懷大愛,把撿來的孩子當寶貝。

    那時候社會上歌頌的女性形象大多如此,女性獨立自主的意識遠未覺醒,人人都認為女性就該為家庭奉獻,甚至犧牲。沈瑩真本身就是個善良的人,默認了自己和丈夫的相處模式,覺得這輩子就這麼過吧。

    三十四歲那年,一個小男嬰意外地來到她身邊,他個頭很小,生出來才四斤九兩,哭起來就像小貓叫。

    沈瑩真給他取名叫“江刻”,希望他能刻苦學習,長大後像江嶽山那樣成為一名大學生。

    那個年代,大學生可是人中龍鳳般的存在。

    沈瑩真什麼都不懂,笨手笨腳地抱著小江刻,學著泡奶粉,用奶瓶喂他喝奶,給他換尿布、洗澡、哄睡……等他大一點後,她給他做蔬菜泥、雞蛋羹,拿著小勺子一點點喂進他嘴裡。

    幾個月大的江刻被她養得很好,頭髮黑油油,臉蛋兒又白又嫩,一雙眼睛清澈明亮,笑起來的可愛模樣叫她的心都化了。

    有什麼可懷疑的呢?出生證明、戶口本上都寫著呀。

    沈瑩真看著江刻長出第一顆牙,看著他跌跌撞撞地學會走路,聽著他叫她第一聲“媽媽”……

    她每晚和江刻一起睡,買來兒童書給他講故事,教他數數、認字,陪他玩遊戲。

    江刻生病時,沈瑩真一個人帶他去醫院看病,他難受得哇哇哭,她就寸步不離地守著他。

    江刻過兒童節,沈瑩真帶他去少年宮玩耍,陪他坐自控飛機,給他買新衣服和玩具槍。

    江刻上了幼兒園,沈瑩真每天早送晚接,實在忙不過來才讓老母親搭把手。

    她的老母親也很善良,非常疼愛江刻,江刻喊老人“阿布”,是錢塘這邊對“外婆”的叫法。沈瑩真的親戚裡有極少的幾個知情人,大家心照不宣地從不談論此事,以為這會是個一輩子的秘密。

    那個年代抱養孩子的家庭太多了,理由千奇百怪,沈瑩真和江刻只是滄海中的一粟。她養了江刻十年,付出無數心血,又得到數不清的快樂,她早就不在乎丈夫是否著家,只要和兒子在一起就心滿意足。

    發現自己懷孕時,沈瑩真已經四十四歲,屬於高齡產婦中的高齡產婦。

    這是她這輩子第一次懷孕,慌得不行,第一時間告訴了自己的老母親,老母親一聽就說:“那肯定要生下來呀!”

    沈瑩真問:“生下來,小刻怎麼辦?我和嶽山沒有生育指標了。”

    這就是個最大的難題,當時已經到了新世紀,可二胎政策還未放開,江嶽山的單位屬於體制內,生二胎會被罰得很重,搞不好會被開除。

    沈瑩真把消息告訴丈夫,江嶽山想了很久,說:“生下來吧,把江刻還回去。”

    還回去——好像是還什麼東西,問鄰居借的一個臉盆或是一把榔頭。可江刻不是臉盆也不是榔頭,甚至不是小貓小狗,他是一個人,是一個剛上五年級的小男孩,成績優異,長相可愛,聽話懂事,在學校裡還是大隊委員。

    沈瑩真捨不得,她和江刻相依為命十年,早就有了深厚的感情,她央求丈夫,就算戶口本上把江刻劃出去,以後可不可以還是由她來養。

    江嶽山冷冷地看著她:“你幫我弟弟養兒子,以後卻是我弟弟拿到老頭的房,你還會生一個自己的孩子,你為你肚子裡的孩子想過嗎?家裡多一個江刻,以後他結婚討老婆,誰出錢?除非老頭現在改遺囑,把房子留給我們,那我還考慮一下。”

    十年過去,江嶽山對江刻依舊沒有感情,倒是對房子,他變得越發在意。那是因為錢塘的房價在這些年漲了許多,90年代初鄭馥玲不稀罕的那套老房,現在卻是江家三個子女都惦記在心的好東西。

    很快,江嶽山就把這事告訴給自己的老爹,明確提出,他要生自己的孩子了,江刻佔了他的生育指標,必須要還回去。同時,他要求老爹更改遺囑,養老由三個子女共同承擔,房子、財產也要均分,要不然……

    江嶽山拿起手裡的一份文件,說:“我和江刻做過親子鑑定,我不是他爸,當然這事大家本來就知道,我現在有了證明文件,江嶽河要是不同意,我們就法庭見。”

    江家又一次召開緊急家庭會議,地點是在江嶽山家裡,江爺爺年事已高,沒出席,來的是江嶽河夫妻和江月溪夫妻。

    六個人在客廳吵得天翻地覆。

    誰都不知道,小臥室的門背後,席地而坐著一個小男孩,他抱著膝,額頭抵著膝蓋,聽外面那些人一遍又一遍地提到他的名字。

    “有你們這麼不要臉的嗎?當初是你們要孩子我才生!我生個孩子容易嗎?那是鬼門關走一遭!老頭就是知道我吃了大苦頭,才答應把房子給我們!你們現在要生孩子就去生!沒不讓你們生!怎麼能把江刻還回來?我們家也沒有二胎指標啊!”

    “我當初就沒答應過要這個孩子,那封信瑩真還留著。你們沒有找我商量,自作主張生下江刻,我看他可憐,瑩真也喜歡,養就養了。現在我們有孩子了,怎麼可能再幫你們養孩子?江刻不走,瑩真的準生證就辦不下來,這事兒沒得商量!”

    “江嶽山你個王八蛋!你孩子還沒生呢!鬼知道生不生的出來!你老婆都快四十五啦!”

    “不好意思,我老婆身體很好,醫生看過了,孩子很健康。”

    “你是不是人啊?養了十年你沒感情的嗎?我們之前為了避嫌,特地不和江刻多接觸,現在這種情況,怎麼把他帶回去養?還有,我怎麼和聰聰解釋?他根本不知道他還有個親弟弟!”

    “這關我什麼事?你們不負責任生個孩子往我家一丟,怎麼著?強買強賣啊?”

    “什麼強買強賣?你老婆當年可是同意的!”

    “瑩真是個女人,女人目光短淺,又容易心軟,她是有錯,錯在太想有個孩子,但她幫你們養了十年江刻,現在也是功過相抵。江刻成績很好,人也乖巧懂事,不比你們家的江可聰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