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知非 作品

第一三一章 內外共爭,劍丹成形

清蓮繾綣迎風下,初雪似花潔無暇。

總務堂前,王鯉孤身佇立,身前目光萬道,不以為懼。

陳無咎早有預料,因此也不驚訝,所以此時怔住的除了兩萬有餘的外門弟子們,還有他身後半步的李君寧,以及一直在和稀泥的總務堂主顧鴻。

李君寧第一時間便想要給王鯉打個圓場,他著實不希望王鯉因為一時的氣憤而惹惱了在場的師兄弟,雖然這些外門師弟加在一起也並不能真的將王鯉怎麼樣,可李君寧素來就總是那種希望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性格,完全不想製造或延續衝突。

只是,他心尖剛剛動念,便敏銳地察覺了一道不加掩飾甚至可以說是刻意提醒的眼神。

看到師祖陳無咎的目光,李君寧只得張了張口,便頗為無奈地嘆息低頭了。

顧鴻很驚訝,他看著王鯉的側臉,情緒難以剋制地浮至臉龐。

一剎那而已,他甚至感覺自己彷彿又看到了當年那個初初入門蜀山,便敢在執法殿和所有資歷更老的蜀山弟子們叫板的王闊。

而且,那時候的王闊不止是嘴上說說而已,但凡真個有人不聽,他也是真的敢於動手。

這還真他孃的是一家人啊!

顧鴻心中一嘆,笑容也隨之覆蓋驚訝。

他趕步上前:“師侄,可否讓我說上兩句?”

王鯉轉頭看他,面上有些淺笑,聲音放低了些,“顧長老此前對他們一直無言,現在卻又有什麼好說的?”

如此直率的提問,似乎僅差指著他的鼻子進行質問。

顧鴻笑意微僵,正調整心緒之時,王鯉緊跟著又說:“顧長老,俗話說,話多不甜,所以今日我與他們的話就只有這麼多。他們既然聚集在總務堂前,想來對顧長老的名聲與威望也多有欽佩,所以接下來的話,我便只與顧長老說,如何?”

顧鴻的笑容愈發淺澹,唯有多年來養出的城府讓他可以維持最後一點笑意不失。

他雖然看起來似乎六十來歲的模樣,可實際上已經非常年邁了,幾乎已經抵達了元神境壽命的極限,他的身軀不由自主地稍稍顯出句僂。

望著面前已經能夠與自己目光平行相視的孩子,他的目光從宛如死水的沉靜中,逐漸開出了燦爛的花兒。

“呵呵,好啊,師侄有事,不妨與我直說。至於外面這些人……”他扭頭望去,正色道:“既然師侄已經言明前後因果,且又給出了確切的解決辦法,那我稍後便命人將他們全部遣散,若他們仍不知好歹,那也怪不得旁人了。”

王鯉不作回應,他也看向下方眾人。

上萬道目光的複雜程度自然不必多言,他們的眼神與表情逐一匯聚著印入王鯉童中,箇中情緒皆不相同,彷彿頃刻間照出世間百態。

這些人,有的確實茫然不知所措,可更多人非常清楚自己在做什麼,只是表面在故作痴傻,也有人心知肚明地參與其中想要趁機謀取一些好處,更有人私潛暗躲,包藏禍心。

但,不論如何,現在是時候結束了。

至少,迎著王鯉的目光,沒有人敢站出來發出質疑。

倒不是因為王鯉有多麼厲害的實力和驚人的名聲,而是因為王鯉代表的是內門,他身後此時此刻就站著一個代理宗主之職的人仙。

更別說,他背後望不見的,還有一個曾經幾乎讓在場所有人都嘗試過厲害的執法殿主,一個天才之名遠揚的絕世仙子,一個半步金仙的蜀山宗主。

不管他們橫看豎看,總之都是三個字。

惹不起。

王鯉回身,眾人入殿。

總務堂前雪花紛飛,地上的身影在經過一段時間的尷尬沉默之後,一個接著一個,無聲地動了起來。

此時,幾乎所有人都根本就沒有想過真的要去翠微仙山和王鯉講實力或者講道理,而是將莫名的期盼放在了王鯉所說的神位上。

被封出去的土地神位當然不可能再回來,這是所有人以往就非常清楚的共識,哪怕為了維護內門核心弟子王鯉的名聲,也不可能再收回來還給他們。

更何況,王鯉之前在安平府做過些什麼,他們也都瞭然於胸。對於這樣一個敢想敢幹有實力有身份又有背景的內門核心,他們不敢去觸黴頭,也不會強出頭。

更主要的是,王鯉是個年輕人,年輕人似乎總是更激進一些,他們敢在陳無咎面前不挪窩,卻不敢在王鯉面前繼續裝死。

陳無咎可能會輕拿輕放,換作王鯉,那可能真就飛劍出鞘了。

欺軟怕硬,莫過於此。

說白了,他們這樣聚集成群,歸根結底就是為了讓宗門給他們一些好處,堵住他們的嘴而已。

當然,這只是針對於數量最多的絕大部分弟子,他們大概率只是被蠱惑從而跟隨的“烏合之眾”。

而那些真正策劃此事的人,自然另有所圖。

總務堂內,溫暖如春。

檀香氣息令人心神安寧,瀰漫的茶香也叫人口舌生津。

陳無咎尚未坐下,便直言道:“接下來你們談吧,貧道家裡的爐子還熱著呢。”說罷,他也不聽任何人的挽留,直接化光消失。

李君寧看了看左右,最後還是沒走,他生怕僅剩王鯉和顧鴻的話,王鯉可能會和顧鴻吵起來,那便不美了。

可王鯉沒有留他的意思。

“師兄,長老的爐子需要人幫忙扇風。”

“啊?”李君寧一愣。

王鯉笑道:“去吧,給長老打打下手也是好的。”

李君寧聽懂了他的意思,於是憂心忡忡地望著他。

王鯉頷首安慰:“沒事的,我只和顧長老閒聊片刻,稍後我還要去明焰山,請陳長老指點飛劍鑄造。”

見他堅定,李君寧也不再堅持,對他點了點頭,又向顧鴻作揖,態度懇切,只望兩人不要爭吵。

顧鴻也笑道:“君寧自去便可,無須憂心。”

待他走後,顧鴻立刻伸手相引:“師侄請坐。”

“師叔請。”

兩人相對,顧鴻倒茶。

一杯品盡,顧鴻開口。

“師侄此前於安平城所為,著實令蜀山震動,也叫諸多弟子尊敬欽佩。吾等也當為蜀山慶賀,宗門內自此又多了一位天才。”

“師叔過獎,際遇所致,不得不為,各種兇險,難以言盡。”

“師侄過謙,你處理得非常精準。不論是天庭、地府、仙宗還是王朝,皆平等視之,無有參差。”

王鯉聞言不由一笑,“師叔這是在點我?”

顧鴻也笑了起來:“何出此言?”

“師叔又在考我了。弟子而今身為蜀山內門,核心真傳,卻在處置事務之時,不以蜀山門人而自居,這看似不偏不倚的公正,卻有的的確確失了本分。對嗎?”

顧鴻笑意不減,微微點頭:“老夫所料不差,師侄果然心知肚明。”

王鯉頓了頓,反問:“那師叔知道我為什麼要這樣處理嗎?或者說,您想知道嗎?”

“自然是想的。”

王鯉不做猶豫,直接道:“那我就與師叔說說。”

接下來,他的言語還是原本說過的那一版,未曾有過變化,其核心思想便是:凡人,永遠是蜀山發展與興盛的根基。

這實際上並不是一個新鮮的道理,但是王鯉卻不只是說說而已。

眼下的蜀山仙宗,雖然不欺壓凌虐凡人,但也談不上對凡人的重視,甚至做不到一視同仁。

而王鯉不一樣,他不敢說自己能夠將凡人看得比修行者更加重要,但是至少,他會將凡人與修行者放在同一水平上。在確切的事件面前,二者無有高低,一概而論。

毫無疑問,這是一個頗有顛覆性的理念和視角。

因為從很多的角度來看,修行者的確優於凡人。

長篇論述之後,王鯉以一句話收尾。

“……蜀山以人為主,因人而聚,由人而盛,此“人”表面上看是修行之人,可在弟子眼中,本質上還是凡人。”

話落,顧鴻陷入沉默。

王鯉品茗靜候。

許久,顧鴻蹙著眉頭,緩緩搖頭:“師侄所言,老夫無法反駁,可當下之世,修行者根本不可能與凡人同等。”

“師叔,我們看待世界的觀念是會發生變化的,眼下也許不能,但以後未必不能。事在人為。”

“可是……這麼做,對你有什麼好處?”

“好處?”王鯉思緒放空,一瞬間彷彿穿越了無盡時空,但這一次他不是在朔回,而是在跳向未來。

他幾乎可以確信,眼下這個時空的未來,就是他曾經生活的那個未來。

那個世界,別說修行了,神仙都成了一種宗教信仰、一種幻想之下的產物。

那個世界,做主的人,就是你們現在看不起的凡人。

當然這不是好處,只是因為我曾經做過徹頭徹尾的凡人,做過不相信世上有神仙的凡人,所以我天生就偏向凡人,紮根凡人,哪怕今日我御劍青冥,輕易便可元神出竅,我也仍然自己是凡人中稍微獨特的一員。

超凡的是能力,不是人格。

至於確切的好處……

“師叔應該知道,蜀山仙宗,有牧守眾生之職,仙宗氣運,也與凡人息息相關。宗門壯大,天才幾何,道統傳承,無不與氣運相連。這其中大部分氣運不是來自蜀山弟子,而是更加廣袤的蜀山域中數量最多最龐大的凡人。凡人氣運鼎盛,自然天才層出不窮,蜀山也當為之受益。凡人若有怨懟,氣運必然流逝,而箇中天才興許寧可逃離蜀山域,也不願加入蜀山,如此難道不是蜀山的損失?要知道,他們雖然是蜀山域的人,但蜀山可從來都不是他們唯一的選擇。”

“師侄,如此說法是否太過杞人憂天了,蜀山而今鼎盛無比,誰能放棄蜀山去另尋其他宗門?”

“師叔,難道說,整個蜀山域之內,就沒有拜入其他仙宗的人嗎?”

“自然是有的,但那只是個例!”

“個例已顯,若聽之任之,遲早成為常態。師叔,凡人之重,在弟子心中不可更改,同樣的,蜀山弟子,也在我心中佔據重要地位,所謂親疏遠近本就不存。只因為他們丟了一個本來就並不真正屬於他們的神位,所以由此內心失衡,根本原因不在於凡人如何超然於蜀山弟子之上,凡人也永遠不可能真的超然於蜀山弟子。只不過,有些人就見不得凡人和他們享有同等地位和待遇,認定了凡人就該任他們予取予奪。所以,若面對此類人,那我的回答永遠只有一個:凡人,哪怕是路邊一老朽,也比他的元神境或煉虛境修為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