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關公子 作品

第十章 雙鬼拍門

木魚的敲擊聲不急不緩,感覺距離很遠,但仔細聽卻又好似近在咫尺,敲擊的節奏似乎能牽動人的心神,讓武藝平平的李嗣,胸口都感覺到了幾分沉悶。

蹄噠蹄噠……

就在眾人如臨大敵之際,後方忽然產生些許混亂。

李嗣迅速回頭看去,卻見本來嘻嘻哈哈的淨空和尚,不知何時已經面白如紙,騎著馬緩緩後退,雙眼死死盯著前方的死寂小鎮,就如同孤魂野鬼忽然撞上了神佛。

華俊臣雖然武學造詣平平,但腦子並不笨,瞧見淨空和尚這模樣,便明白走到了鬼門關,當即抬手示意所有人後撤,而許天應額頭也冒出了冷汗,和數名北梁高手一起往後退去。

咚、咚、咚……

盆地之內,木魚的敲擊聲沒有絲毫變化,似乎並不介意忽然闖入的外來人就此離去。

但淨空和尚就是千佛寺出來的人,可明白村子裡那位真佛是什麼性格。

神塵禪師是正兒八經的出家人,並不殺生,但江湖人並沒有因此就覺得神塵和尚慈悲為懷,相反,對於沙州江湖的人來說,神塵禪師比夜驚堂更像個江湖魔頭。

夜驚堂下手殘暴歸殘暴,但行事準則是‘有罪斬立決’,雖死相有一點難看,但總歸可以死個痛快。

而神塵禪師不一樣,無論你是什麼人,只要行惡舉被逮住,就會被扣在千佛寺,以免你再行惡事,然後勸你迷途知返悔改。

這聽起來很我佛慈悲,但這個‘規勸’沒有期限。

你不悔改就扣著一直勸,悔改了那自然得出家,不肯出家那就是還沒悔改,等同於死循環,只要被扣下了,這輩子就不可能再離開寺廟。

淨空和尚就是十幾歲在寺廟裡偷了一吊香油錢,被抓住扣在了千佛寺,在寺廟裡唸經打雜到三十多歲,都沒能贖清罪過;而他的領班師父,則因為偷看良家婦人洗澡,硬在廚房燒火燒到了六十多。

要知道偷一吊錢或者偷看婦人洗澡,放在黑衙也只是拘役十五天打幾板子,千佛寺直接不由分說判無期徒刑,這不比夜大閻王狠毒的多?

淨空和尚當年趁著神塵方丈外出講經,想方設法逃出了千佛寺,每天做夢都怕被抓回去,甚至想過如果真被抓住,就直接自盡,好歹能死個痛快。

但現在他身負重任,不能就這麼自盡,神塵禪師親自蒞臨,以身邊這三瓜兩棗,也不可能護送逃出生天。

在明知不可能跑掉的情況,淨空和尚最終還是停住了腳步,又上前跪在了草地中,朗聲道:

“孽徒淨空,拜見方丈。當年私自逃出千佛寺,罪在孽徒一人,願主動隨方丈回千佛寺繼續修行,還望方丈能網開一面,放過我這幾個友人,他們皆是無罪之人。”

咚咚咚。

木魚又響了三聲後,便停頓了下來,盆地內的氣氛也化為了死寂。

李嗣等人眉頭緊鎖,看著草地深處的村落,慢慢便發現月光之下一道人影穿過齊腰神的草叢走來。

沙沙沙~

諸人定睛看去,可見來人身材中等,下顎是兩尺長的白色鬍鬚,頭頂則是九個結疤,面相稱得上寶相莊嚴,身披著一襲紅黃相間的袈裟,脖子上掛著佛珠,左手則杵著黃銅禪杖,步伐不緊不慢。

淨空和尚雖然在千佛寺待了十幾年,但從未敢正眼看過神塵方丈,此時身體一緊,連忙以頭觸底。

而剩下十餘人,雖然沒感覺到任何壓迫感,但感覺不到任何氣息,就是最大的壓迫感,當下又緩步往後退去。

沙沙沙~

很快,手持禪杖的神塵禪師,走到了馬隊前方,而一道蒼老嗓音,也隨之響起:

“淨空,你肯以一人性命換心中大義,便不再是當年那個偷香油錢的痴兒。但戰火屠戮蒼生,死傷動輒百萬,你今日放走了他們,來日便有無數人葬身戰火,在老衲看來,你這是施小義行大惡,還是沒看透。”

淨空和尚知道說不過神塵方丈,當下道:

“淨空此舉,雖罪在當代,但只要兩朝一統,便功在千秋……”

“你要真有輔佐帝王開創太平盛世的本事,老衲不會過來,但你沒有,縱容黃蓮升與北梁合謀,只會給沙州引來一場浩劫。”

“……”

沙陀部本身的訴求,就是乘亂擁兵自立,讓本就亂的兩朝局勢變得更亂,聽見神塵方丈這話,淨空和尚自然語塞了。

李嗣一直在旁聽,覺得這神塵禿驢還是個講道理的人,心底的壓力小了些,開口道:

“只有兩朝一統,天下百姓才能迎來太平盛世,若該戰不戰維持現狀,又代代征伐才是真正的大惡。此番是我朝和南朝較量,神塵大師若是真聖人,就不該阻止‘分久必合’的大勢。”

神塵禪師對此道:“老衲不過肉體凡胎,哪配得上‘聖人’二字,心底同樣沒放下。

“南北兩朝怎麼打,老衲不該過問,但黃蓮升起兵,必然讓沙州大漠生靈塗炭。

“老衲前來阻攔,說好聽點,是我佛慈悲,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不能看著沙州大漠的百姓陷入戰亂;說俗氣點,就是沙州大亂,百姓人人自危,會壞了佛家的香火。老衲座下幾千門徒,若無百姓施捨齋飯,還怎麼吃齋唸佛?”

千佛寺和沙陀部是同一區域的勢力,一家乘勢而起,另一家必然勢微,北梁既然扶持黃蓮升起家,那就不可能不影響千佛寺。

李嗣也知道光扯大義大善沒用,想化解當前局面,還是得說點實在的,比如北梁大力扶持佛家,請神塵和尚跟著黃蓮升一塊搞事什麼的。

但李嗣還沒想好話語的尺度,附近就傳來一道中年人的文雅嗓音:

“神塵大師果真是高人,說話半點不藏著掖著,不像那些整天把慈悲為懷掛嘴邊,卻暗中大肆斂財的野禿驢。”

忽如其來的聲響,把李嗣等人驚了一跳。

華俊臣迅速轉頭看去,才發現左邊幾十丈外,不知何時站了箇中年男子。

男子身形挺拔,頭豎玉冠著一襲文袍,面相雖談不上俊朗,但很有氣質,看起來像是個南朝文人雅士,不過眼神鋒芒畢露,明顯帶著三分倨傲。

“首領!”

淨空和尚瞧見此人,就如同看到了救星,連忙從地上站起來,跑到了中年男子背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