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佳人 作品

第166章 第 166 章

 這日陳廷鑑依然沒有去瞧兒子的意思。 當然他也沒閒著,既要與幾位閣老處理京城遞過來的摺子,又要陪元祐帝召見邊關將士,真正沒幾刻清閒。 黃昏聖駕從外面回到薊州城,元祐帝下車時,正好一陣大風吹來,他只是眯了眯眼睛,側身避風時,發現後面的陳廷鑑一把長髯都被吹亂了,身上寬鬆的緋色官服也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一副文官的清瘦身形。 同樣是瘦,人家何清賢就瘦得有精神,陳廷鑑佔老天爺的便宜長了一張俊臉,顯得仙風道骨,好看是好看,其實身子骨並沒有多硬朗,叫人擔心風再狂一些,就要把首輔大人吹跑。 尤其是,最近老頭一直在跟著他奔波,今天登長城明天爬山坡的,再加上心裡肯定也惦記受傷的兒子,臉上的憔悴根本無處遁形。 關係分遠近親疏,元祐帝從記事起身邊就有陳廷鑑了,甚至陳廷鑑教導他的時間比先帝還長,真比較起來,在元祐帝這裡,什麼何清賢秦大將軍,加起來都越不過陳廷鑑去。 以前陳廷鑑總是訓他,元祐帝當然看老頭不順眼,現在陳廷鑑待他溫和,且老態漸顯,元祐帝又不是真的沒有良心,哪裡不會心疼。 進了驛館,元祐帝對陳廷鑑道:“朕累了,先生代朕去瞧瞧駙馬。” 這種小事,皇帝開口了,換個傷患陳廷鑑肯定就應了,只是叫他去看兒子,陳廷鑑垂眸道:“一點小傷,皇上早上已經親自去探望過,實在不必再過多牽掛。” 元祐帝聲音一揚:“先生是不願意替朕走這一趟?” 陳廷鑑:…… 他不贊同地看看故意發脾氣的少年皇帝,嘆道:“您越是偏護他,他越囂張。” 元祐帝搬出姐姐的說辭:“先生有三子,自然不心疼駙馬,可朕只有駙馬一個嫡親的姐夫。” 大太監曹禮笑著打圓場:“閣老就快快去吧,皇上也是給您鋪臺階呢,天底下哪有做父親的不憂心親骨肉的。” 陳廷鑑再無話可說,行禮告退。 長公主的別院,華陽本來陪在陳敬宗身邊,聽說公爹來了,她警告陳敬宗道:“我先回避,你好好陪父親說說話,不許再故意氣他。” 人前父子倆鬧得越不愉快,對整個陳家越有好處,但這裡只有自家人,犯不著再傷公爹的心。 陳敬宗不願意:“你既然想他高興,就該留下來,光我一個,就算我不說話,他看了也堵心。” 華陽:“閉嘴吧!” 陳敬宗本來靠著床頭,長公主一走,他便躺下去了,閉上眼睛裝睡。 院子裡,富貴引著自家首輔進來了。 內室靜悄悄的,陳廷鑑單獨跨了進來,視線一掃,隔著屏風發現床上躺著個人影。 陳廷鑑不做停頓地來到床邊,見兒子袒著右邊肩膀躺在床上,眼睛閉著,呼吸均勻。 雖然是家裡的么子,可今年也二十六歲了,看起來脾氣還跟小時候一樣,只是真的回想起來,這孩子進京這些年,並沒有給家裡惹過什麼麻煩,反而立過多次功勞。長公主仙女一般的人物都願意護著他,更加證明老四遠比他以為的優秀、懂事。 陳廷鑑在床頭坐下,一手握住過長的鬍子,低頭,想要透過紗布看輕底下的傷勢。 可惜也看不出什麼。 陳廷鑑坐正,再看向兒子年輕的臉,頓了頓,問:“你這傷,故意挨的?” 裝睡的駙馬爺:“睡著了,聽不見。” 陳廷鑑哼了一聲,換成老大、老三,絕不敢在他面前沒正經。 陳敬宗終於睜開眼睛,目光在老頭子遠看俊郎儒雅近看已經長了細紋的臉上逗留片刻,道:“我的傷沒什麼,長公主訓您一句,她自己倒是先難受起來了,昨晚在這巴巴等半天,想著您若是來了,她好勸慰兩句。” 陳廷鑑眼裡透出幾分慈愛來,當然不是給兒子的,摸著鬍子道:“我來了,你們這苦肉計豈不是白演了。” 陳敬宗懂了,什麼也不用多說。 陳廷鑑再看兒子,道:“就是你們不找秦元塘,我也會想辦法跟他說清楚,下次你們若擔心什麼,提前跟我說,由我出面,不必你們冒險。” 他還沒老到需要兒子兒媳這般費心幫他的地步。 陳敬宗:“後日就要返京了,您若親自跟大將軍面談,單獨相處白白惹人猜疑,書信往來,且不說落到別人手裡講不清楚,大將軍光看信也未必能想通,不如我們快刀斬亂麻。” 關係到元祐帝,那話也只有從長公主口中說出來,才最能讓秦大將軍信服。 事情已經發生,再談論別的也沒有意義,陳廷鑑點點頭:“我這邊沒事,你叫長公主不用自責。” 說完這句,是一片沉默。 父子倆對視一眼,再同時移開視線。 公務繁忙的首輔大人:“我還有事,先走了。” 有傷在身的駙馬爺:“不送。” 父子相聚時間太短,等華陽反應過來,陳廷鑑已經離開了別院。 “你與父親都說什麼了?”華陽只能跟陳敬宗打聽。 陳敬宗便把那屈指可數的幾句話重複給她聽。 華陽:…… 陳敬宗:“我早說了,老狐狸一個,哪裡需要你心疼。” 華陽順著他的話道:“我是在心疼你,父親來了,也沒關心你一句,問問你疼不疼的。” 陳敬宗:“不稀罕他問,你問的更好聽。” 華陽瞪了他一眼。 在薊州城的最後一日,並沒有什麼大事發生,只元祐帝親自過來一趟,提議他們先走,讓陳敬宗留下來養傷。 陳敬宗:“不麻煩了,臣只是暫且不好騎馬,躺在車裡顛簸不著。” 元祐帝詢問地看向姐姐。 華陽勸說陳敬宗:“你還是留下吧,萬一路上傷勢加重,傳到母后那邊,她定要責怪我沒照顧好你。” 陳敬宗:“臣會照顧好自己,絕不會給長公主添麻煩,皇上在此,可以為臣做證。” 元祐帝:“罷了罷了,那就一路回去吧!” 他真是受不了駙馬這副生怕被姐姐拋下的可憐樣! . 聖駕啟程這日,大將軍秦元塘騎著戰馬,一直送出二十里地。 終於要留步了,秦元塘紅著眼眶與元祐帝拜別,再退到長公主的車駕前,最後一次當面關心駙馬的傷勢。 陳敬宗靠坐在主榻上,神色誠懇地朝他拱拱手:“大將軍保重身體,將來若有機會,晚輩願隨大將軍同赴戰場。” 秦元塘笑笑,看向坐在一旁的長公主。 華陽望向秦元塘身後依然清晰可見的長城,道:“京畿安危,便全部託付給大將軍了。” 秦元塘正色道:“長公主放心,末將在,朵顏、韃靼便休想從薊鎮越過長城一步!” 華陽頷首,示意朝雲放下簾子。 馬車繼續向前出發。 秦元塘牽著戰馬避讓到路旁,佇立良久。 車內,華陽與陳敬宗幾乎同時發出一聲輕嘆。 陳敬宗:“你嘆什麼?捨不得秦大公子?” 華陽:“……你又嘆什麼?” 陳敬宗:“我在想,如果當初先帝沒有為你我賜婚,我可能會來邊關歷練,說不定能在大將軍麾下做事。” 華陽:“現在你也可以來,我跟皇上說一聲就是。” 陳敬宗:“那不行,先帝把你託付給我,我得好好照顧你,等邊關有戰事,我再來也不遲。” 華陽神色一黯,想到了父皇駕崩前的三句遺言,兩件國事,第三件便是她。 陳敬宗忽然吸了口氣,虛捂住右肩上的傷:“不行,還是得躺著。” 華陽便顧不得緬懷父皇了,小心翼翼地扶他躺下。 每當車隊停下,太醫都會過來查看駙馬爺的傷勢,就這麼精心照料著,九月中旬聖駕一行回到京城時,陳敬宗的傷口已經結了一層淺痂,雖說還不能亂動右臂,至少不用再纏紗布。 孫氏得知兒子受傷了,忙不迭來長公主府探望,一會兒掉眼淚,一會兒責怪兒子閒得沒事去挑釁人家秦大將軍,一會兒又柔聲細語地做心疼狀。 華陽在旁邊瞧著,心想陳敬宗在公爹那邊受到的冷落,已經完全在婆母這裡補償回來了。 仔細算起來,她與陳敬宗完全相反,陳家是嚴父慈母,她這邊是嚴母慈父。 只是做父親的再慈愛,論溫柔呵護還是要輸慈母一籌。 陳敬宗卻一副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樣子,捂著右肩就是不肯給母親看,還朝華陽這邊瞥了兩眼:“長公主當眾發過話,我是她的人,就算您是我親孃,沒有長公主的允許,現在也不能亂扒我的衣裳。” 華陽:…… 孫氏:…… 最後,孫氏狠狠擰了一把兒子的大腿肉:“我怎麼生了你這麼厚臉皮的玩意!” 華陽最尷尬,先走了,回頭再跟多嘴的駙馬算賬。 孫氏一直將尊貴的兒媳婦送出門,重新回到兒子身邊,她完全變了一種態度,催促道:“長公主真那麼說了?當時又是什麼情況,你好好跟娘說說。” 陳敬宗想了想,道:“我當時昏著,還是醒後富貴跟我說的,可他在外面,也只聽到長公主發怒的一句氣話,具體情形您回家問老頭子去。” 孫氏知道了,再看看兒子雖然厚臉皮但確實英俊得無可挑剔的五官,美滋滋道:“你得感謝你這張臉,不然就你這脾氣,長公主哪受得了你。” 陳敬宗心想,長公主喜歡我的可不光臉這一樣。 當晚,駙馬爺就迫不及待地要為長公主侍寢。 華陽哪能容他胡鬧:“你也不怕扯到傷口。” 陳敬宗:“傷在腰上,我還真沒辦法,傷在肩膀又不礙事。” 華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