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番外十一

    最後關頭,囡囡還是收回了成命。

    倒不是心軟了,只是覺得弄自己一腳口水,很噁心。

    或許是知道躲不過圓房這一劫,她利索地叫苗疆王進了宮殿,只不過一盞茶的時間門,苗疆王便穿好了衣袍,臉色微酡地離開了宮殿。

    囡囡在神廟裡最後的那幾年裡,每日都浸泡在特製的池水中,那池水除了有容顏不衰的功效,還能讓女子易孕。

    僅這一次的圓房,她便有了身孕。

    先前王宮裡就有神廟裡的人在監視著她,她本以為自己有了身孕,他們會放鬆警惕,誰知神廟對她的看管反而更嚴了。

    他們將她囚在宮殿裡,禁止她出門。

    囡囡忍無可忍,用蠱術撂倒了監視她的人,狂奔著找到了離開王宮的路。

    但還未邁出王宮的大門,便被神匠再一次攔住。

    “您不會是想逃跑,對嗎?”

    他微笑著,視線停留在她尚未顯形的孕肚上:“神女大人,您無需如此,等您為王室誕下五個子嗣後,不管去哪裡都不會有人阻攔。”

    囡囡冷笑一聲:“要是我不想呢?”

    “這不過是無謂的掙扎。當初第一代神女也曾如此忤逆天意,她妄圖給苗疆王下蠱,令苗疆王只能誕出女嬰,這樣世間門便不再會有神女……”

    “可她弄巧成拙,最後那蠱術讓歷代苗疆王都只能誕下男嬰,而神女則一代一代如此延續了下來。”

    神匠說到這裡,忍不住笑了起來:“她看起來……很可笑對不對?我不得不提醒您一句,神廟就代表著天意,與神廟作對的人,通常下場都很慘。”

    “並不是我逼著您誕下子嗣,您要清楚一點,每一位神女大人身上都有神蠱。倘若您不能在一定的時間門內,誕下五個子嗣,那神蠱發作起來的滋味,可不好受啊。”

    不等囡囡說話,他攤平掌心,露出一條綠繩手鍊:“有人給您留了一封信,在我手裡存了很久,我想您應該會想看到那封信,對嗎?”

    綠繩上拴著橙黃色的小柿子,不知是用什麼材質做的,又亮又通透,彷彿玉石般。

    柿子代表事事如意,這是虞鴿的手鍊。

    囡囡從神匠手掌裡奪過了手鍊,看著他的目光裡帶著幾分警惕:“你都知道些什麼,這條手鍊為什麼會在你手裡?”

    神匠微笑道:“等您平平安安誕下了子嗣的那一日,您會從信裡得到答案。但如果您一定要反抗,那封信便會被永永遠遠埋葬在無人所知之處。”

    她的腦子很亂,在原地呆愣地站了很久之後,還是原路折返了回去。

    神匠知道換顏蠱,知道她不是真正的虞鴿——囡囡還以為上次神匠說那些話,是在詐她。

    可神匠手裡卻有虞鴿的手鍊。

    假如神匠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那虞鴿……不,虞鴿還活著。

    囡囡攥緊了手中的柿子手鍊,望著漆黑的夜空,不禁低聲喃喃:“虞鴿,我會找到你……”

    她在自己的執念中,度過了一日又一日。

    肚子漸漸大了起來,她本就瘦弱,那腹中的嬰孩像是要將她纖弱的身體撐爆。

    她的孕期反應很重,吃了吐,吐了吃,吃了再吐,就在這一次次反覆的折磨中,到了臨產期。

    囡囡被接回了神廟。

    她艱難地挪動著步伐,幾乎無法走動,可她不讓神廟裡的任何人碰她。

    就算是接生,也在囡囡的堅持下,找到了神廟外的接生婆來做——原本按照神廟裡歷來的規矩,應該是神匠為她接生。

    神匠無法拒絕她,她看起來脆弱地快要死掉了。這也不怪她,她本就不該成為神女的預選人,神廟三年一選的驗血,驗的就是適不適合受孕,能不能抗住那必須誕下五個子嗣的神蠱。

    她代替別人進了神廟修行,也走向了本不屬於她的殘酷命運。

    囡囡生了三天兩夜,就跟當初蠱術比試的時間門差不多,她誕下了三胞胎,但事實上,她對於孩子並不感興趣。

    她昏厥過去,又醒了過來,拖著近乎撕裂的身體,找到神匠:“信給我。”

    神匠顯然沒想到,已經過去了那麼久,她卻仍在惦念那封信。

    他注視著她,而後微笑道:“在她的屋子裡。”

    囡囡也沒想到,過去了這麼久,她和虞鴿的房間門竟都還完好無損的保留著。

    她們的房間門隔得不遠,她先進了虞鴿的房間門裡翻找那封神匠所說的信——也算不得翻找,那封信就端端正正擺在梳妝鏡前。

    信封上的字跡已是有些褪色,囡囡撫摸著信紙上娟秀的字,紅了眼尾。

    “囡囡,當你看到這封信時,我已經和爹孃團聚了……我很愛你,就像是愛我的爹孃一樣愛你,我沒能護住他們,我一定要護下你……我跟自己打了一個賭。”

    “你被關押起來的三天裡,我用了一天研製出了書中的高階換顏蠱,又用了一天混進王宮裡,給苗疆王下了毒。最後一天,我見過你之後,在天亮前找到了神匠……我告訴他,苗疆王將會在十個時辰後毒發身亡,而我,絕不會成為新的神女……”

    “他不相信我的決心。所以,我毀去了我的臉。”

    囡囡緊緊攥著手裡的信紙,癱坐在地上,哭到失聲。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她終於明白了神匠那日話中的含義。

    虞鴿給苗疆王下毒,是因為苗疆王身亡後,待到下一任苗疆王繼位時,神廟就必須要推舉出一個新的神女來。

    這是最開始的時候,神廟為避免苗疆子民殘害同族,而編織出來的謊言——他們說,神女的三魂六魄在輪迴之時,被分裂成了數個。每當苗疆更迭新王,就是新的神女出世之日。

    原本合適的神女人選,應該是虞鴿和囡囡兩人之一。

    但囡囡燒了神殿,將要被處以火刑,那合適的神女人選,便只剩下虞鴿一個人了。

    虞鴿為了讓囡囡活下去,先是見到囡囡,藉著想看囡囡真正模樣的由頭,給她喂下了換顏蠱,讓她變作了自己的容貌。

    而後虞鴿去找了神匠,當著神匠的面,毀去了自己的臉。她逼著神匠做選擇,是讓她代替囡囡被燒死,還是讓她一個毀了容的人去做神女。

    倘若神匠選擇前者,那虞鴿代替囡囡去死,既可以給苗疆子民們一個交代,讓燒了神殿,褻瀆神靈的罪人伏法,平息眾怒。

    又能讓擁有她容貌的囡囡,名正言順地活下去,在新的苗疆王繼位後,成為新一任神女。

    倘若神匠選擇後者,那囡囡被燒死,苗疆王也會在不久後毒發身亡。

    而神廟卻不能在新一任苗疆王繼位時,將聖潔的神女送到王宮裡——神女完美無瑕,絕不會是一個毀容的女子。

    那麼神廟當初為了平復苗疆的動盪,而編織出的謊言,什麼神女出世,都會變成一個笑話。

    為了將這個謊言繼續延續下去,毫不意外,神匠選擇了前者。

    虞鴿賭贏了。

    囡囡活了下來,用著虞鴿的臉,成為了新的神女。而虞鴿在神匠的掩護下,頂著一張毀容的臉,奔赴火場,一個人承受了褻瀆神靈的罪名,在唾罵中化作高漲的火焰。

    她哭暈了過去。

    等醒來之後,已過了一天一夜。

    她躺在床榻上,手裡仍死死攥著發皺的信紙,曦光透過支起一條縫隙的窗欞照了進來,金燦燦的,一如那年與虞鴿初見時的那樣明媚。

    囡囡又躺了很久很久,不知到底過了多久,她抬起僵硬的手臂,視線停留在信紙上,反覆地,盯著最後一行字。

    虞鴿像是想寫什麼,提筆頓住,直至筆墨滴落,暈開在紙張的尾端,最後只是寫了一句:虞歌,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嗎?為我,好好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