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八十條彈幕

    正當他思忖之間,西燕君主卻斂住視線,沒再繼續看他,彷彿將他當做了空氣,也不知有沒有相信了他的話。

    西燕君主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叩著下巴,語氣鬆散:“你來的很快嘛,元容。”

    “看來這個女人對你很重要?”他像是在自言自語,眸光不知落在何處,低喃道:“是了,你在十多年前,可是為她來的西燕……”

    元容看著西燕君主,黑漆漆的眸中是不加掩飾的殺意:“你想做什麼?”

    西燕君主仰頭笑了起來:“朕想做什麼,難道你不知道嗎?”

    說著,他讓人搬來了一張美人榻,似是渾身無骨般,倚在美人榻上,慵懶的視線轉向那被吊起來,懸掛在地洞上方的女人。

    西燕君主把玩著垂在自己胸前的鴉發,勾著唇道:“十年前,你為了救她遠赴西燕為質,在朕手裡苟延殘喘了年。十年後,你又能為了她做到何種地步呢?”

    謝懷安聽到這話,卻是怔了一下。

    原來元容十四歲那年遠赴西燕為質,是因為顧休休。

    倘若顧休休對於元容而言,如此重要,那為何從西燕回來後,元容極少與她見面。甚至於她及笄後,也沒有上門求娶,而是眼睜睜看著那些數不盡的簪纓世貴為了迎她入門,踏破永安侯府的門檻。

    難道是怕西燕君主再傷害她,所以故意與她保持距離,想要以此保護她?

    假如元容是顧忌西燕君主,那顧休休又是怎麼回事?

    好似將元容遺忘了似的,這些年同樣極少與元容見面,特別是年前平城之戰後,北魏戰敗,顧家老夫人因驃騎將軍父子的死,遷怒於元容。整整年,兩個人都沒再見過一面。

    謝懷安還沒有捋清楚心頭的疑惑,便聽見西燕君主笑嘻嘻道:“元容,將褲子脫了,叫朕好好看一看你腿上的印記。”

    不是商量的口氣,他手裡拽著一根纏在軸輪上的鐵鏈,而那根鐵鏈的另一端則連著勾住‘顧休休’的鐵鉤。

    只要西燕君主鬆手,那軸輪便會帶動鐵鏈,將鉤子上的人連同鎖鏈一起墜入蛇窟。

    見元容渾身緊繃,卻遲遲沒有動作,西燕君主託著下巴,手掌倏忽一鬆,只見那纏在軸輪和房樑上的鐵鏈快速下墜,那具掛在鐵鉤上的小小身軀,跟著鐵鏈一同落下。

    幾乎是在一瞬間,他又極快地重新抓住了鐵鏈,鐵鉤懸在半空中左右晃動,與蛇窟只剩下數尺的距離:“阿容,朕不喜歡將一句話重複兩遍。”

    謝懷安便立在蛇窟旁,他看到地洞裡上千條勾纏在一起細長的毒蛇,聽見鐵鏈聲碰撞發出的聲響後,瞬時間分散開來。

    像是聽到了開飯的鈴聲,它們立起上半身,密密麻麻遍佈整個地洞的每一處角落,蛇瞳裡的花紋是豎著的,昂起首來,急促而短地吐著近乎鮮豔殷紅的信子,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嘶聲。

    這種時候,不管是誰掉下去,就算是這個蛇窟的主人西燕君主墜進地洞裡,也會瞬間被上千條蛇鱗與花紋異常美麗的毒蛇們吞沒殆盡。

    元容再難維持面上的冷靜,他脊背挺得筆直,雙臂彷彿有千斤重,孤單的身影在寒氣逼人的蛇窟裡,顯得那般單薄削痩。他緩緩抬起冰冷無色的手來,按在腰間的玉帶上,掌背上的骨節突起,似是用了極大的努力在拼命忍耐著。

    西燕君主的雙眸,便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的臉龐,看著那張俊美如冷如的面容上,出現掙扎,出現痛苦,備受煎熬,彷彿置身於烈焰中反覆炙烤。

    西燕君主知道,自從元容離開了西燕後,便再也沒有讓別人靠近過他,沒有人見過他的雙腿,哪怕是沐浴時,他也會穿著褻褲,甚至連他自己都不敢面對那片印記。

    綢褲散落在地上,露出大片蒼白無血色的皮膚,左腿之上,卻有一道巨蟒的文身,漆黑的蛇身從小腿外側一路蔓延攀纏到臀上。

    令人作嘔的並非這道在元容不知情時,突然出現在腿上的文身,而是因為那條文在他腿上的黑蟒,曾害死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親信。

    西燕君主瘋狂嫉妒著他身邊出現的每一個人,哪怕只是一個伴在左右照顧他的僕人。那僕人是琅琊王氏的管家,可以說是元容小時候,唯一一個從未用異樣眼光看待過他的大人。

    管家曾看著皇后長大,將皇后當作親生女兒寵愛,後來又看著他一歲一歲長大成人,彷彿充當著父親的角色,盡力彌補著皇帝沒有給予過他的父愛。

    不知是不是愛屋及烏,管家教他扎孔明燈,陪他蹴鞠,哪怕只有每年春秋狩獵,又或者宮宴時,才能偶爾見到他,卻在每一次見面時,都能給他帶來新奇的玩意,給他講外面的所見所聞。

    當皇后聽說皇帝同意讓他去西燕為質後,送他到管家身邊,祈求管家將他藏到一個沒有人知道的地方時,管家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而後來,他因為得知顧休休失蹤,為了救她,不得不坐上前往西燕的馬車時,管家收拾了行禮,下跪請求王家老夫人,要與他一同遠赴西燕照顧他。

    元容到了西燕後,最是信任依賴的人便是管家,可他沒想到,西燕君主竟會因此而妒忌管家,將管家綁到了金屋殿去。

    等他找到了管家時,管家已經死了。就如同那日被吊在房樑上的少年一般,管家渾身都是傷痕,密密麻麻,交迭相錯。

    但那不是讓元容最為痛苦的——他看到赤著身體,血肉模糊的管家身後,被強行塞.進了一條手臂粗長的黑蟒。

    管家不是被鞭撻致死,而是被那黑蟒活活鑽破了腸道和五臟六腑,地上滴滴答答都是順著蛇身流淌下來的汙血,蜿蜒成一道鮮紅奪目的血河。

    那一年,管家已是六十多歲,本該是到了頤養天年的歲數,卻這般屈辱地死在了異國他鄉。

    在元容離開燕都之前,西燕君主在他毫不知情之時,將那條黑蟒文在了他的腿上,蛇尾在小腿外側,蛇頭在臀上,彷彿時刻在提醒著他,管家是因他而死,又是如何受盡折磨才離開人世。

    也不知西燕君主到底是用了什麼法子印在了他的腿上,他回到洛陽後,想盡一切辦法,用火燒過,用烙燙過,甚至用刀剜過,卻始終不能將那條黑蟒去除。

    元容再也沒有讓別人靠近過他,莫要說是別人看到他的腿,就算是他自己,也從不會去看。

    但這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那條黑蟒揮之不去,夢魘般存在於他的生命裡。

    甚至於他開始畏寒,彷彿身上真的攀著一條冰冷的巨蟒,令他渾身冰寒,血液結了霜似的沒有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