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陽 作品

第42章 公子世無雙(4)

    洗漱的功夫,宗闕已經端了托盤將早餐放在了室內的桌几上。

    門戶大開,公子樾跪坐在宗闕對面,看著面前的蛋羹道:“你從何處弄到此物?”

    雞卵一半都是供給王室貴族的,在外賣的極貴,他原本不瞭解,獨自遊歷才知有些東西即便是有錢也買不到的。

    “用麥粉換的。”宗闕吃著自己那碗蛋羹道,“對胃好,吃吧。”

    公子樾握著勺子的手一頓,眉眼微柔,劃下了一口道:“多謝你費心。”

    蛋羹中只灑了一些細鹽,入口卻十足的美味,羹勺細碎的聲音伴隨著遠處的雞鳴和炊煙,將桌上的食物一掃而空。

    宗闕起身收拾了碗碟,放在了托盤中起身道:“現在是早集,我去採買一些東西,碗碟和水交給你了。”

    公子樾看著他穿鞋的身影應道:“好。”

    宗闕牽馬出門,公子樾相送扣上了門栓,回去時挽起衣袖進了廚房,盆裡加了熱水,將一應碗碟放了進去清洗著。

    【宿主,你這麼使喚人不怕人生氣嗎?】1314問道。

    這可不是人人平等的時代,奴隸伺候主子是幾乎所有人都認可的理論,像宿主這樣的屬於以下犯上中的典範。

    這樣的時代是對人性的催折,可即便貴族之人一時隱忍,恢復權勢以後處罰以下犯上的人的也不少。

    【都是人。】宗闕勒住馬韁停在了一個攤位前,下馬挑選著東西。

    都是人,都是有手有腳的,他行事向來跟人兩不相欠,沒有誰伺候誰的道理。

    霖國的事傳揚開來,不是沒有人重金尋覓他的蹤跡,但不管作為謀士還是門客,都需要對所謂的主子效忠,行走坐臥都要低人一等,察言觀色,被他人隨意決定自己的性命。

    這個時代的人或許習慣了這樣的生存方式,認可君權神授,王公貴族就是高人一等,但在他這裡行不通,他認可仁善之主,不是不能順應時代俯首稱臣,只是沒那個必要。

    如今的王公貴族細數三代之上,百姓平民皆有,若真想爭這天下,何必輔佐。

    【任務對象還好,對別人要小心。】1314提醒道。

    它以前也見過不少宿主到了這種時代擅自挑釁,最後任務失敗的很慘的下場。

    【嗯,謝謝提醒。】宗闕牽著馬,避開了疾馳而來過道馬匹,才緩緩向前行去。

    1314突然覺得自己沒什麼提醒的必要,因為宿主就是料定了任務對象不會拿他怎麼樣。

    既要遠行,衣服,馬車,儲水的工具還有食物一應都不能短缺。

    宗闕一樣只採購了一些,不至於引人注目後回到了小院,敲門時裡面傳來了腳步聲和問詢的聲音:“誰?”

    “我。”宗闕答話,門縫處有視線探了探,才從裡面大開。

    宗闕牽馬進去,撲面而來的卻是濃烈的皂莢味,面前的人長髮挽起,衣袖高挽,院子裡流的幾乎全是水,晾衣繩上幾乎掛滿了衣服。

    馬蹄嗒嗒,小心避過了院落中的水,被拴在了木樁上。

    宗闕回頭看著關門的人道:“你用井水洗衣服了?”

    “昨夜的洗澡水先洗的第一次。”公子樾瞧不太出他的神色,但在這個人面前,他的心總是意外的能放的很鬆,“有什麼問題嗎?”

    “沒什麼,一邊浣衣都是在河邊,不過你不方便過去,用井水也行。”宗闕解著馬背上的東西,一一放進了竹筐裡道,“水儘量不要倒在院子裡。”

    “這是不小心濺的水和衣服上滴的。”公子樾看著溼漉漉的地面道,“我下次注意。”

    “嗯。”宗闕應了一聲,從廚房裡搬出了小磨盤放在了廊下道,“來幫我磨麵粉。”

    他們需要做一些烙餅路上當乾糧。

    公子樾目帶好奇,脫了鞋子跪在了那方圓形的石頭拼成的小磨面前:“要如何做?”

    “先去殼。”宗闕將石臼放在了他的面前。

    最開始還是要舂,不僅要將麥皮舂下來,也要將其舂碎一些,小磨才好磨。

    “好。”公子樾在其中放了麥粒,握住了石棒不斷搗著。

    麥子去殼,搗碎後一點一點加入小磨盤,就能一遍一遍的磨出細膩的粉,用網篩過,剩下的粉被宗闕收了起來。

    手工的工序頗為麻煩,公子樾難得做這些事,雖是手痠,卻也只是換一邊手慢慢的做。

    “這磨盤是伯國特有的嗎?”公子樾轉著磨盤的柄問道。

    他在王宮中並未見過此物,即便是他們的麵餅,都未有這樣的細膩。

    伯國若有,乃是百姓之福。

    “我自己做的。”宗闕說道,“不僅可以磨面,豆腐豆漿都能用這個做。”

    公子樾眸中有詫異之色,更多的則是欣賞與喜悅:“可否教我?”

    若能以此惠及霖國百姓,他們便不用日日去食那樣難以下嚥的東西了。

    “可以,但不要隨意流傳出去。”宗闕看著他說道。

    公子樾動作停下,看著面前的磨盤和麵粉,心中微動,已然明白他的意思。

    若麥子可輕易磨成麵粉,製成麵餅便攜,那麼士兵便不用頓頓都需搭灶升火,不易暴露不說,行軍速度也會加快,若處在戰時,當能出其不意。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糧食是國之大計,此物亦是,的確不能隨意流傳。

    栗子能夠在伯國通行是因為它存在於深山,數量有限,且應季節而生,不能作為主糧,各國皆有。

    可磨盤不同,若流於六國便罷,但此物一旦被發現,當即便會被管控壟斷,為國之所用,甚至追本溯源,將流出之人趕盡殺絕,以防為他國所知。

    想要推行於一國,唯有坐上王位,想要推行於天下,唯有天下一統。

    天下一統之象之前未現,此物卻可見端倪。

    “你放心。”公子樾看著他承諾道。

    或許並非物,而是人。

    之前霖國遍傳的故事,他已能確定就是眼前人所為了。

    他遭遇刺殺,流亡他國,風餐露宿,但能遇到這個人,何其有幸,也慶幸他未被其他人發現,否則霖國危矣。

    宗闕看著他的面頰,從一旁取過了帕子遞了過去:“臉上沾到了,擦一下。”

    公子樾回神接過,對上對方的目光擦拭著臉頰:“這裡?”

    “左邊。”宗闕舂著麥道。

    公子樾移了個位置,宗闕放開了石棒,伸手拿過了他手中的帕子擦過了他的額頭和臉頰:“磨面別摸臉。”

    麵粉的痕跡被輕輕擦去,公子樾看著他打量的目光,手指微微蜷縮,心中莫名帶了幾分慌亂的感覺,視線幾乎不能直視:“好。”

    麵粉磨了不少,宗闕在中午飯後收拾了東西,坐在廊下展開了竹簡看著。

    “午後不做了?”公子樾飯後帶了些睏倦,坐在一旁撐著臉頰不太想動。

    “嗯,下午休息。”宗闕說道,“你可以把手臂按摩一下,別傷到筋骨。”

    “其實沒有那麼累。”公子樾看著他說道。

    雖有些重複,但騎馬射箭哪一項都是需要臂力的,從前騎馬射箭只在馬場之中,帶了幾分花拳繡腿的味道,但外出數月,許多事已有不同。

    “嗯。”宗闕看著他微垂著眼的狀態,“困了可以去床上睡。”

    “此處小憩一會兒即可。”公子樾看著他的竹簡道,“你在看什麼?”

    “識字。”宗闕說道。

    六國文字各有不同,他剛開始不認識字,需要系統資料,認識了一個國家的,其他的就好學了。

    “自學?”公子樾抬起眼皮略有些恢復精神。

    “嗯。”宗闕應道。

    “可要我教你?”公子樾笑著問道。

    宗闕看向了他,公子樾說道:“樾雖比不得大家,但對各國文字還算通曉一些。”

    這個時代的人說話以謙遜為主,說是通曉一些,就是精通的意思。

    “好。”宗闕說道。

    有老師講解會比他自學更快一些。

    公子樾起身,跪坐在了他的身側,看著竹簡上的文字道:“你在學沂國的文字。”

    “嗯。”宗闕應道。

    “學字最快的方法是領會它形成的原因,放在話語中記憶會更快。”公子樾笑道,“我講給你聽,你有不解便叫我停下。”

    “嗯。”宗闕應道。

    小院安靜,落葉滾落中裹挾著清雅溫潤的說話聲。

    麵粉細磨了幾日,宗闕那裡一應的東西也採買的差不多了,十分簡陋的馬車,外面看不出任何奢華,裡面卻收拾的十分妥當,更是在地板下面做了一層,專門用來儲藏各種各樣的東西。

    烙了又晾涼的餅,生的栗子,水囊,車壁加厚,棉被墊在了座椅上,又有一條用來抵禦寒風,一應準備齊全,那個磨盤被宗闕拆分之後砸成了碎石,只留下了一些簡單的床和架子,隨著門被鎖上關在了裡面。

    公子樾上了馬車,宗闕則撐住車轅坐在了車門外,馬鞭輕揮,馬蹄聲響,在地面上留下了兩道車輪軋過的痕跡,緩緩遠去。

    一路行走官道,路引契書無一錯漏,只是每每過路,宗闕總要零零散散給出去一些錢幣。

    “你的錢幣若是不足,我這裡還有。”公子樾將錢袋放在了宗闕的身邊。

    宗闕看了一眼道:“你收回去,我這裡不缺。”

    野外無人,公子樾坐在了車前,一邊看著他架馬,一邊看著過路的風景問道:“我見你並未經營一些營生,錢幣是從何處得來的?”

    那座小院明顯是他買下的,他倒不懷疑他去偷去搶,只是出門在外若與親信斷了音信,總要有謀生的渠道。

    “當初從叢林裡穿過,打了兩匹狼,挖到了一些珍貴的藥材。”宗闕架著馬道。

    這個時代除了身份,可去的地方太多,謀生反而是最不吃力的,怎麼都能活。

    公子樾直接問道:“那你看我能做些什麼?”

    宗闕看著前路略微思索,幫人寫信,字畫那些都行不通,一旦有人拿到他的字,極有可能壞事:“教書。”

    “看來我教的不錯。”公子樾輕聲笑道。

    “嗯。”宗闕應道。

    樹葉紛飛,裹挾著一抹雪白,落入了公子樾的手心:“下雪了。”

    在馬車進入沂國國境時,沂國的第一場雪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