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陽 作品

第41章 公子世無雙(3)

    屍體滾落馬下, 一時整個山坡只剩下了火把燃燒和馬蹄嘶鳴的聲音。

    旁邊的官兵反應過來,抱住了掉在地上的人吶喊道:“有刺客!”

    周圍幾乎是一瞬間慌亂了起來,無數人抽刀戒備, 在看到林間的身影時,那扶著人的官兵眉心同樣中了箭。

    “追!快追!”有人舉起火把下令。

    官兵們試圖往裡衝, 可箭矢飛過, 為首者再度倒地不起,

    一時人心混亂,竟無人敢往林子裡再邁一步。

    停留的官兵互看,有人問道:“怎麼辦?”

    “燒山?”一小隊隊長粗喘著氣問道。

    “此處若焚大火,誰去覆命?”另一小隊隊長問道。

    數人皆是遲疑不定, 若是有首領在,他們自然不需要擔這份干係,可要抓的人沒抓到,首領還死了,一旦查出誰下的令,只怕身家性命都要沒了。

    “圍起來, 先向主子覆命。”一小隊隊長說道。

    其他人紛紛響應:“圍起來, 將此處圍起來, 一旦看到有人出入,立馬抓起來!”

    官兵們紛紛動身,再不見叢林之中有箭矢射出, 只是火把燃燒的火光也環繞了整個叢林的外圍。

    宗闕收起了弓箭, 欲起身時察覺了肩頭傷口的迸裂, 布條重解再纏緊, 他順著草叢悄無聲息的離開了那處。

    ……

    “公子, 公子……”清朗溫潤的呼喚聲傳了過來。

    公子樾勉強睜開了眼睛, 下一刻直接撐著床起身,呼吸微蹙:“闕!”

    床邊的人因為他的起身頗有些猝不及防,卻是伸手安撫著他的後背順著氣道:“公子,靜心,現在已經安全了。”

    公子樾呼吸微勻,轉眸看向了身旁一身綠袍青年,目光落在了他手中所持的竹扇扇面上道:“宣家叔華。”

    他的聲音雖有些虛弱,語氣卻十分確定,

    那綠袍青年手中竹扇停了一下,起身作揖道:“公子好眼力,竟能一眼道破在下的身份。”

    “多謝救命,此恩樾無以為報。”公子樾起身,卻發現通身麻衣已盡去,身上的布料雖未有任何裝飾,卻是柔軟舒適。

    富商與各門客所穿多為棉。

    他昨日奔波一日,因一身麻衣,髮絲凌亂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可那一日也是水米未進,有人煙處時時都能看到畫像查問,林中倚靠暫歇,竟是不知不覺昏睡了過去。

    睡中似乎察覺有人靠近,可神思已經不能恢復清明,沒想到竟是被宣家人所救。

    “公子客氣,叔華不過是途徑那處,恰巧見有人落難,故而伸以援手。”叔華執扇行禮道,“不想遇到公子落難,叔華雖對霖國之事略有耳聞,卻不知是發生了何事?”

    “不知叔華所聞為何?”公子樾起身下床,被對方攙扶時說道,“多謝。”

    “公子客氣,叔華途徑霖國,便聽聞公子遇刺的消息,當年隨師父入霖國宮宴,有幸得見公子君子之姿,心中傾慕已久。”叔華扶著他在軟墊上坐下,將小童煎好的藥親手捧過,放在了他的面前道,“一直也不曾有機會與公子談論古今,未曾想到在霖國境內也有人敢行此狂悖之事。”

    “霖國內事,讓叔華見笑了。”公子樾跪坐桌前,看著面前的藥卻沒有動手。

    “公子身體虛弱,乃是長期奔波勞碌所致。”叔華輕揮著竹扇笑道,“此藥是為調理,雖比不得宮廷用藥,卻是為了保公子之元氣不為此事所傷。”

    “多謝好意,只是樾在外向來不用藥。”公子樾未動那碗湯藥。

    各國紛爭,身邊有人時入口之物自然是時時驗過,身邊無人,未明來歷的藥不可隨意入口,此乃自保之基本。

    “無妨,是叔華冒昧。”叔華未有一絲不悅,笑道,“公子昨日昏睡,並未進食,可要用些吃食,叔華此處雖然不比宮中,但可靜養。”

    “多謝。”公子樾執手行禮道。

    “在下這小童還算伶俐,公子休養期間想要什麼,儘可使喚於他。”叔華起身還禮道,“叔華便不多打擾了。”

    公子樾起身送行:“慢走。”

    叔華退身出去,小童將那桌上的藥端走,一時屋內倒是寂靜。

    公子樾靜立廊下,此處小院頗為寬敞,雖不是金碧輝煌,綾羅綢緞,卻是個清淨淡雅之地。

    宣家叔華,承襲宣家正統之學,乃是宣子最為得意的弟子,宣子曾被召至宮中講學,想來是那時見過。

    如果各國紛爭,各家學士並非分屬一國,學說紛紜,公子樾所聽頗多,只道各家各有所長,各有所短,當取各家之長,避各家之短。

    宣子所講為縱橫之道,六國皆列棋局之上,可縱橫攻破各國,一統天下。

    此學可取,然公子樾認為以如今六國之勢,統一局面未現,先發者如同出頭之鳥,必遭各國群起而攻之,如今應以和為貴,休養生息,否則即便平了天下,也是民不聊生,頃刻間便會土崩瓦解。

    宣學於這亂世之中未必沒有可取之處,但宣家叔華與他所想卻是背道而馳。

    叔華取縱橫之道中戰之一道,認為只有一統天下,才能使萬世開太平。

    他們治世思維不一,能成友人談論古今,卻難成心腹幕僚。

    “公子,您的飯食取來了,可要現在用?”小童捧了數個碗碟前來,恭敬問道。

    “多謝你,放在桌上即可。”公子樾打量幼童年齡,入座時思忖道,“聽你的口音像是魯國人。”

    小童略有錯愕,執手行禮道:“是,奴乃是我家公子從魯國買下的,公子識得魯國口音?”

    “六國言語皆有聽聞,你可知如今外面的情形如何?”公子樾手指微微收緊詢問道。

    闕也是魯國人,他如今暫得藏身休養之處,對方卻不知是何情形,亦不知該如何聯絡。

    那麼多的官兵,也不知他有沒有安全逃脫。

    “如今滿城都在找人,到處都有張貼公子的畫像。”小童擔憂道,“只是那些人凶神惡煞,我家公子說不可將公子藏身之處的消息透露出去。”

    滿城張貼,也就是說還未抓到,或者是抓到了但發現那不是他。

    “那太燁山可有消息傳出?”公子樾提起心神問道。

    “這個奴不知曉。”小童說道。

    “多謝你,你暫且退下吧。”公子樾說道。

    “是。”小童出了門,站立在了廊下。

    公子樾看著眼前比之前所食不知精緻多少倍的清粥小菜,一時竟有些沒胃口。

    闕與他一路相互扶持,雖相處時間甚短,卻也算得上是生死之交了。

    若不能確定他的安危,即便他回了淞都,內心也是難安。

    公子樾沉吟片刻,捧起了桌上的小碗,將其中飯菜送進了口中,如今之計,需先往淞都故人處送出信函,以知淞都如今情況再做打算。

    空了的碗碟端下,公子樾跪坐桌前,從之前脫下的褻衣上剿下了一塊,在其上寫上了字跡。

    絲帛系在玉簪之上交給了小童:“麻煩派人快馬送給淞都甘氏,勿讓人截了。”

    “是。”小童接過玉簪匆匆離開。

    玉簪遞至叔華之處,他未碰分毫,而是笑道:“將此物如公子樾所言發往淞都甘氏,一定要找到人。”

    “公子不好奇其中寫了什麼嗎?”小童捧著玉簪問道。

    “如今霖國局勢混亂,線路卻明,霖王雖有意於公子樾,可是宗室必然不願流著異國之血的繼承人上位。”叔華起身道,“公子暉雖才疏學淺,可背後有宗室撐腰,霖國未必會亂,可舍長子而選次子,一定會為各國所詬病,公子樾活一日,霖國就亂一日,不論他寫了何話,都是一樣的。”

    “公子英明。”小童捧了玉簪出門,交予了快馬傳信。

    從太燁山往淞都,快馬加鞭兩日就能到。

    “公子,已送了出去,您且安心。”小童匆匆復返,向跪坐堂上的人稟報道。

    “多謝,隨後幫我留意太燁山的消息即可。”公子樾抬眸說道。

    他的往來書信自然瞞不過這裡的主人,只是他所給的書信,無論觀與不觀,都無所謂。

    書信只為指名地點,真正的書信早已藏在淞都城中。

    霖國內亂局外者明瞭,他處於局內卻未必不明,只是總想著雖非一母所生,卻有同樣的血脈,如今能這樣聲勢浩大的在霖國境內公然尋覓他的蹤跡,刺殺的人中摻雜了誰的人,已是一目瞭然。

    未雨綢繆之事可用,如今只看父王如何決斷。

    快馬送信,淞都城內風雲未明,叔華那裡卻得到了兵圍太燁山的消息:“你所言可屬實?”

    “奴不敢撒謊,兵圍太燁山乃是因為山中匪患未絕,竟使一位將軍直接身亡,公子樾置身其中,必然危險萬分。”小童跪地叩頭說道。

    “可公子樾早已逃脫。”叔華將他扶起,腦海之中不斷思忖。

    公子樾善君子六藝,騎射之事自然通曉,可六國貴族養尊處優,哪裡比得上長年征戰的將軍,且他一人對上數百人,想要逃脫,必然是要有人引開那些追兵的。

    兵圍太燁山,此處反而安全了。

    “將此事告知公子樾……”叔華話說到一半起身道,“還是我親自去說為宜。”

    豆大的燭火在燈芯之上不斷跳躍,散發出燈油略帶刺鼻的味道,公子樾藏在袖中的拳頭握的很緊,腰背卻挺得筆直:“兵圍太燁山……多謝叔華告知。”

    兵圍太燁山,說明他還沒有出來,亦說明他還活著。

    他還活著,他竟真的還活著!

    叔華觀他神色,竹扇輕頓,能在霖國官兵圍山之勢下仍能存活,又得公子樾重視之人,非是池中物:“公子如今作何打算?”

    “淞都未有回信?”公子樾問道。

    叔華回答道:“是,或許有,但有人攔截也未可知。”

    “樾與叔華不過一面之緣。”公子樾思忖起身,走至他面前行大禮道,“多日來多謝叔華照顧,才能倖免於難……”

    叔華未料他有此舉,手中竹扇一頓,起身攙扶道:“公子請起,此舉實在折煞在下。”

    “請叔華容樾行此禮。”公子樾抬眸說道,“叔華所幫甚多,只是如今還有一事要求你,若能相幫,叔華日後有事相求,樾必傾盡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