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陽 作品

第40章 公子世無雙(2)

    “家裡沒地方,走吧走吧。”屋主人擺了擺手道。

    “不是白住。”宗闕說道。

    “我如今身無分文。”公子樾小聲說道。

    屋主人探頭回去,似乎商議著什麼,半晌後就著月光朝著門口走了過來,宗闕也將身旁的人拉到了身後。

    公子樾有些不解,只聽那屋主人問道:“行商,只有你們兩個?”

    “路上遇到了山匪,貨被劫了。”宗闕將布包的栗子和兔子遞了過去道,“只有一些從山間獲得的吃食,希望能暫住一晚,明天一早就離開。”

    那兔子在月色下十分肥碩,屋主人眼睛都亮了幾分,伸手接過邀請道:“你們這有點兒本事啊,能從山匪手裡逃脫。”

    “舍了所有金銀才脫身的。”宗闕跟他進去,將公子樾與屋主人的目光隔了起來,“多謝。”

    “遭難的,幫一把也是應該的,只是我這裡地方也只能勉強住人,別嫌棄。”屋主人沒去探頭看公子樾,而是引著他們去了另外一個漆黑的房間打開了房門道,“這裡是堆雜草的地方,乾淨,別嫌棄。”

    “多謝。”宗闕將身旁的人輕輕推進屋道,“我們的衣服在趕路的時候撕碎了,能不能借兩身?”

    “行,等一會兒。”屋主人提著兔子興高采烈的去了,旁邊的屋子裡探出了兩個小腦袋,又隨著兔子進了屋,傳來了說話的聲音。

    “給了只兔子,這山上的兔子可是難抓的很,是獵戶?”

    “是商人,一個應該是護衛,不過可有肉吃了。”

    “娘,吃肉,我想吃肉……”

    “好,娘明天就給你們做,這可夠吃好多天了。”

    “不過他們說遭了匪,給拿兩身衣服……”

    “去唄,哎,他們這麼晚來應該沒吃東西,給盛碗飯去。”

    話語消失在宗闕關上的門外,月光透過窗戶照入,讓他們看清了屋子裡堆放的各種木柴和乾草,滿滿當當的,沒給人留下太多的地方,但起碼遮風擋雨。

    宗闕將草整理了一下坐了上去,公子樾打量著低矮的房屋,學著他的樣子想要跪坐在草垛裡,卻是險些一個踉蹌,只能無奈的坐上了極為厚實的乾草,除了有些扎背,倒是意外的舒適。

    空氣中瀰漫著草屑的味道,還有從院子裡透進來的牛糞味兒,公子樾輕輕屏著呼吸,卻沒有問出如之前一樣的問題。

    此處村落人煙稀少,田地寬廣,經過的屋舍皆是低矮,從外面便能夠看到裡面的床,說是床,更像是土石堆砌起來的。

    人人身上穿著的衣服皆有補丁,即便這個最大的院落中有一頭牛,屋主人身上的衣服同樣有好幾處補丁,且在月光下也能夠看到顏色不一。

    而在淞都,只有極貧困的百姓或是路邊的乞丐才會如此穿著。

    他霖國的百姓過的比他想象中還要艱難許多,在他未知的地方,他們得到一隻兔子都能歡呼雀躍許久。

    門被敲響,宗闕起身打開了門,屋主人胳膊上搭著兩身衣服遞了過來:“都是舊衣,別嫌棄。”

    “不會。”宗闕接過道。

    “還有這個,你們一路應該沒吃飯,吃點兒東西,家裡也沒有什麼好招待的。”屋主人將一個碗遞了過來道。

    “多謝。”宗闕接過,遮擋住對方的視線關上了門。

    腳步聲遠去,宗闕將衣服和碗放在了公子樾的面前道:“吃點兒東西吧。”

    公子樾捧起了碗,碗沿是熱的,月光灑在上面,照亮了其中攪拌的穀物和菜,綠色與黃色交織,他將碗送到了唇邊,扒了一口進嘴裡,淡到幾乎不可察覺的鹽味摻雜著豆子和未知名的菜,味道十分苦澀怪異不說,還摻雜著咬不爛的殼,甚至還有碎石子崩牙。

    碗被放下,公子樾起身打開了門,將那一口食物吐了出去,同時伴隨著些許乾嘔。

    宗闕換衣服的手一頓,轉眸看著他的背影道:“先進來。”

    公子樾回眸看他,沾染著溼潤的眸中有著不可置信。

    “娘,這個東西真好吃……”旁邊屋裡傳來了孩子雀躍的聲音。

    “甜甜的,娘,這個裡面是不是加糖了?”

    “哪有糖,等你爹秋收交完了糧食,還得買鹽呢。”

    “娘,我沒吃飽。”

    “外面是出什麼事了?”屋子裡傳來了問詢的聲音。

    在屋主人出來前,公子樾轉身進了身後的屋子關上了門。

    “沒人呀,可能是牛在動,一天天疑神疑鬼的。”

    “那我不是怕有人偷我的雞……”

    公子樾靠在門上,宗闕則繫好了衣帶,端起了他剛才放在地上的碗送到了嘴邊吃了起來。

    這是煮熟的麥子,只是其上的殼沒有舂乾淨,以至於有的沒有熟透,嚼起來需要留意不要崩牙,其中摻雜了豆子和莧菜,因為只有鹽做調味品又煮的太過,充斥著苦澀的味道。

    宗闕吃了半碗,看著站在門口久久不動的人道:“還吃嗎?”

    “你未覺其中摻了石子?”公子樾靠近詢問道。

    “只是沒煮熟的麥子。”宗闕將碗遞了過去道。

    公子樾看著面前的碗,腹中飢餓和難受交錯在一起:“你不介意?”

    “這就是他們平時吃的東西。”宗闕問道,“吃嗎?”

    公子樾一怔,雙手捧過了他遞過去的碗,重新放在了唇邊。

    苦澀幹噎的味道重新充斥著口腔,比之前吃到的那條魚不知道難吃了多少倍,公子樾蹙著眉頭有些反胃,卻是捂著嘴硬是嚥了下去。

    這就是他霖國百姓平日所食之物,難怪他們得了些栗子就那麼高興。

    公子樾吃的有些慢,宗闕靠在草垛上等著消食,目光卻落在他艱難吃著食物的側臉上。

    雖然養尊處優,卻從未真正嫌棄過他的百姓,而是嘗試著去共情,去體會。

    宗闕目光收回,緩緩閉上了眼睛。

    公子樾吃完,捂著唇半晌才將碗放了下去,輕輕鬆了一口氣,卻發覺房間裡已經安靜了下來。

    他就著月光轉眸看向了身旁的人,卻發現他的呼吸已經沉了下去。

    苦澀的味道還在唇間充斥,公子樾起身寬下了外袍,輕輕拿起放在一旁的麻衣,將其輕輕套在了身上。

    雖有褻衣在內,可摩擦在手腕上的觸感還是相當粗糙,其上充斥著乾草和作物的味道,公子樾輕輕屏息繫上了腰帶。

    百姓所食,百姓所穿,他不過吃了一次,穿了一回就覺得難受,他們日日食此,日日穿此又作何感?

    院落已經陷入了安靜,公子樾輕手輕腳的將脫下的衣袍蓋在了宗闕的身上,見他未醒來,才鬆了一口氣靠坐在了旁邊的草垛上,聽著旁邊沉穩的呼吸聲。

    目光微側,男人在月色下的睡顏十分安靜,呼吸一起一伏,被月光勾勒的俊美輪廓並不像他清醒時表現的那麼成熟穩重,而是帶著些許青澀的味道,讓公子樾意識到他的年齡可能跟自己是差不多的。

    一路奔波,面前的人才是最累的,拖著那樣幾乎要命的傷勢,又守了幾乎兩夜,辨路,找尋食物,避過野獸的地盤,尋覓落腳的地方,避免他被發現,幾乎什麼都是他做的。

    兩天的時間,他幾乎是習慣性的依靠他,卻忽略了他的年齡。

    公子樾的手伸了過去,在那張面頰上落下了些許陰影,將將要碰到時他握住拳頭收回了自己的手。

    等到回了淞都,他必然要去求父王的丹書,免了他奴隸的身份,這樣的人,不該被任何人踐踏。

    夜色漸深,蟲鳴的聲音有些吵,卻讓公子樾閉上眼睛沉沉睡了過去。

    睡夢很沉,沉到不知天地是何歲月時,身體被輕輕推動了。

    公子樾睜開眼睛,睏意極深,而周圍的環境還很暗,話語將要出口,卻被推醒他的人伸手捂住了:“噓,有人。”

    他們躺在草堆上,幾乎是瞬間聽到了遠處傳來的錯落的腳步聲,人很多,而本來很暗的天色中有火光傳了過來。

    “是什麼人?”公子樾示意,被鬆開唇時小聲問道。

    “官兵。”宗闕起身走到窗口處往外看。

    連綿的火把照亮了村口的道路,穿著盔甲的官兵牽著馬,吆喝的聲音傳了過來。

    “是霖國的兵甲。”公子樾從窗邊看出去,眸中浮現了輕鬆的味道,“闕,我們可以回淞都了。”

    “恐怕沒有那麼容易。”宗闕回身收拾著外袍,將其裹在換下的舊衣中紮成了包裹,然後將碗和睡覺弄出的痕跡全部堆砌在了草堆之中,打開了門道,“先離開這裡,靜觀其變。”

    公子樾看著他的舉動,眸中不解一閃而逝,心神提起,跟著他出了房門,繞到了屋後。

    不過瞬息的功夫,那些火把已然到了近前:“都起來,都起來,抓捕逃犯,所有房屋都要檢查。”

    院落裡的雞鳴叫了起來,連牛都發出了幾聲聲音,院落通明,屋子裡的主人帶著睏意,套著衣服打開了門:“誰呀,這是幹什麼?”

    “有沒有見過這個人?”官兵掏出了羊皮展開,其上的畫像雖然簡陋,卻一眼能夠認出是誰的神韻。

    公子樾瞳孔微縮,看向旁邊的宗闕時心臟砰砰跳了起來。

    抓捕逃犯很正常,可拿出的卻是他的畫像,霖國中有人想要他的命嗎?

    “怎麼辦?”公子樾做著口型。

    “噤聲。”宗闕看著屋子後寬敞的田地,這裡連個藏身之處都沒有。

    對方能這麼快找到這個村莊,只怕是發現了他們中途留下的痕跡,只能賭一把。

    “這……”屋主人看著畫像有些遲疑。

    “要是窩藏逃犯你這一家子人都別想活,見過沒?”為首的官兵推著人問道。

    公子樾的心提的極高。

    “沒,沒……見過,傍晚的時候他們來借宿,但這一代匪患多,就讓他們找別家去。”屋主人嚇的坐在了地上,“真,真的。”

    “頭兒,要不要搜一下,就這家比較大。”有官兵打量著房屋道。

    “別別,我婆娘在裡面睡覺呢,這麼多外人,要嚇壞孩子的。”屋主人驚慌失措道。

    “你這不讓搜,是不是真藏著什麼?”為首的官兵用刀拍了拍他的臉背道,“去,把各個屋子都搜一遍。”

    “是。”持著火把的官兵無視屋主人的阻攔,直接抽出了刀衝進了屋子裡。

    其中傳出了女子和孩子慌亂的聲音:“這是做什麼?”

    “娘,娘!!!我害怕!”

    雞窩裡的咯咯聲做響,母雞被士兵直接拎了翅膀提了出來:“你這雞不太聽話,啄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