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九十二

此人正是鎮國公蕭承忠的岳丈,工部尚書沈彰。若是再講究些算上蕭秀盈的姻親,這沈尚書還算是廖遜的外祖岳父呢!

沈彰撐著堅硬冰冷的大理石地面,微微直起了腰背,那半身佝僂的雙肩還在微微發顫回神過來,不過卻依舊風骨錚錚、傲然不屈。他抬起頭來,目光微凝,眼尾處的灰白褶子像深山溝壑峰巒疊嶂,盡顯歲月的滄桑與歷練,此時亦是毫不畏懼與他對視。

廖遜搖了搖手中的長劍,毫不在意道:“沈尚書啊沈尚書啊,你說你還在倔什麼勁呢?你的好女婿都死了,你還要等著誰來救你呢?”

沈彰闔上雙眸,那單薄腰背挺了挺,並未回話。

廖遜冷哼了一聲,只道他是有些頑固不化:“沈尚書,本節度使也算是與你有些交情,怎麼說還算是姻親不是!本節度使就給你指一條明路如何?”

沈彰慢悠悠地睜開眼睛,似乎對他的提議有些感興趣。

“沈尚書,你也算是這宮裡的老人了,識時務者為俊傑,沈尚書若是肯點頭,這身後的小輩們都唯沈尚書你馬首是瞻呀。”

原來是藉著攀親帶故的由頭來勸他投敵,若是他首肯了,身後的這些年輕小輩亦不是什麼難事了。

廖遜揮了揮手,命將士將後頭的胡太師和張太尉拖了出來,三人被迫跪在了最前頭。這三位可都是三朝元老、貴極人臣。

沈彰面色不變,不卑不亢淡然道:“沈某為官四十載,行的正坐得端,何須屈尊畏饞言,只為大周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廖賊你不需多言,請便!”

話已至此,沈彰是連一句妥協協商的餘地都沒有留給他,明明白白地斷了他的後路,一心求死!身後的一些官員也很是觸動,低頭掩面眼角垂淚,官袍下的手握拽成了拳頭,敢怒卻不敢言。

“哼,食古不化的死老頭。那本節度使便成全你,也好來個殺雞敬佛。你們這些個文縐縐、假惺惺的廢材文官可都給被節度使看清楚了,敢忤逆本節度使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的!”

沈彰面色如常,身形未動,脊背巍峨聳立如孤傲青山,不曾有絲毫的退讓和閃躲,已是下定決心凜然赴死。

耳側寒風襲來,金光銀光簌簌而落,晃得身後眾人偏過頭去不敢直視,那把長劍就要橫跨在沈彰的胸腔前——

“且慢!”倏然之間,後頭有人朗聲高呼道。

眾人一驚,紛紛轉身抬頭望過去,竟然是李僕射起身發話了。

廖遜愣了愣,滿臉都寫滿了不虞與煩躁,他揮了揮手,眼神示意兩側的將士將李端帶上來。

“原來是李僕射呀!難得難得!”

李端猛地揮手擋開欲要前來拽他的兩個將士,撣了撣因為被迫跪在地上而沾染上的灰塵。此時他面色陰冷得似能結出冰磚,而嗓音厚重葳蕤似要震懾住四面八方洶湧而來的洪水猛獸。

“廖節度使,許久未見,別來無恙啊!”他是在跟他打招呼,可是這嗓音中無甚喜悅,甚至還有些咄咄逼人的威脅之意。

廖遜垂下手中的長劍,冷聲道:“李僕射啊李僕射啊,傳說中十五歲就成了名動長安的探花郎,二十五歲就求仙問道隱居避世而去,如今還未過三十五就身居三品高位,一身紫袍官服令多少的年輕士子豔羨嫉妒啊。想當年我苦苦求見卻被你拒之門外,不曾想今日你也會落到了我手裡哈哈哈哈。怎麼?!你還想替沈彰這死老頭去死,也好,本節度使就——”

李端笑了笑,幽幽打斷了他的話:“廖節度使,你當真是想清楚了?殺了沈老尚書,這個後果你一人擔待得起嗎?”

話音剛落,廖遜的面上一陣青一陣白的,彷彿是被某些惡毒東西摁住了喉嚨。身後的一眾官員皆是一陣譁然,一頭霧水地望著李端。

“你、你——”

“廖節度使,你多年來安居於江南道,享盡榮華富貴、香車美人,本就是和順美滿、心滿意足,又何必在這個時候謀反呢?”他無奈嘆了口氣,目光如炬似能將他的人心看穿,“除非——”

“除非什麼?!”

“除非是有人在唆使你,而且還應承了你更加寶貴難得之物。”

廖遜緊咬著牙關,不曾想自己的心思就如此簡單地被他看穿說破了。

“成者為王,敗者為寇。莫要多說廢話,來人啊——”

“廖節度使果真是養尊處優太久了,從前的凌厲鋒芒都被磨損殆盡了。你難道還沒發現,你派出去前往太和殿的將士還沒回來嗎?”

廖遜方才就一直覺得哪裡不對勁,原來是攻打太和殿的將士們到現在都沒有回來。而且此時側耳細聽,兩儀殿的外頭似乎漸漸安靜下來,安靜得連一隻烏鴉蟲鳴的響聲都沒有了。

“聲東擊西,轉移目標。這一招還是跟節度使你學的,不知我李某學得如何?”

好一招聲東擊西的計謀。廖遜他親自前來兩儀殿圍堵這些朝廷官員,表面上是想威逼利誘這些官員臣服於他,其實只是一個幌子,最精健勇猛的將士們直奔泰和殿而去,只為了俘虜住聖人李竣,挾天子以令諸侯!

然而半個時辰都過去了,那邊竟然還沒有任何動靜......

“你、你怎麼會知道......你到底是......”

李端繞過他走到他身前,雙手背在身後,眼中似能迸射出無數的利箭狠刀,瞬時之間將他千刀萬剮也不為過。他薄唇微啟,那如洪流狂狼般的氣勢是從前從未見識過的、劃破天際那般的桀驁有勁。

“眾將士聽命,殺無赦!”

話音未落,兩儀殿正前方的幾扇高大雕窗和木質軒榥轟然倒塌,揚起滿地塵土,隨之而來的是勢不可擋地侵襲而來的千千萬萬火光。火光明耀閃爍,晃得得前頭眾人眼眸刺痛、看不清面前景象。兩排身穿黑袍鐵甲、威風凌凌的弓箭手早已蓄勢待發,手中的弓箭各就各位,就是連一隻蒼蠅都逃不出去了。

刀光劍影,血流成河。才不過兩刻鐘的時間,廖遜的人馬傷得傷、死得死,幾近全軍覆滅。僅剩下寥寥無幾的將士們見援軍未至,而如今大勢已去,頓時如鼠目獐頭般見風使舵、棄械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