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妖夭 作品

章節六十一 意外

    冷熠借這救治顧曉幸的魂魄之際,又喚醒了她神元裡,那一細溜暗紅色的法力壓制。

    “你還真是不達目的不罷休呢,冷熠……”

    “你是第一天認識我嗎?”

    兩人對峙的聲音迴盪在星點空間裡……

    此時,顧曉幸的魂在暗能量中逐漸恢復。她看似平靜地飄懸著,實則在神元裡,正激烈僵持著兩股外來法力。

    一股在救治她的同時又企圖覺醒她的靈力,利用她破除封印;另一股則對抗著這股力量,在她恢復後,想要喚回她出竅的魂。

    她的魂就這樣被兩股力量拉扯著,那溜暗紅色的法力壓制,在暗能量的加持下,逐漸佔了上峰。

    “我不會讓你得逞,冷熠,你執意這樣只會增加她魂識散盡的風險,她若死了,你將落入怎樣境地,需要我提醒嗎?!”

    “你好像比我還緊張她的生死……”

    冷熠眸光慵懶輕哼一聲:

    “要不,我讓她多做幾個夢,沒準兒,她會在夢裡憶起你呢……”

    他將封印外的暗能量附著在了顧曉幸的神元上,加強修復並控制她的魂。

    纏附在他身上的封印符文忽明忽暗,發出不穩定的熾白光亮,神力豐碑裡傳來一片震響,顧曉幸塵封的靈力又一點點覺醒了!

    遙遠的回憶隨之湧入她空白的意識裡,尚在恢復的她遊蕩在記憶夢境中。

    這一次,或許由於冷熠將暗能量直接接觸到了顧曉幸神元的緣故,而冥朔的法力又正當牽引著她,她覺醒的記憶,竟意外地呈現在了他倆“眼前”!就像被翻開的私密日記,零散的片段接踵而至,不可中斷!

    倆人心頭都猛地一震,僵持的力量不由地出現了波動。

    “冷熠!你竟想窺視——”

    “——我沒那麼無聊!”

    “這算什麼?你無下限到……”

    “我說了,我也沒想會……這樣……”

    雙方的心念都被突入的畫面擾亂……

    此時,在他們無意串連的意識裡,被動地代入了冷炘的視角,看見眼前有一片荊棘遍佈的泥沼。僅一縷光從頭頂上方傾斜進來,灑照在盡頭電光細閃的牢籠裡。籠中雲柱上,粗黑的鎖鏈縱橫纏繞,捆縛著一個人。

    那人長腿高個兒,衣襟微敞著。銀紋黑底的袍面浸染血漬,沿著傷痕撕出了裂口。精緻的臉上血痕滴淌,低埋進陰影裡,堅實的胸膛微弱起伏……

    若不是返世心切,冷熠恨不得立馬收回暗能量,戛然終止這段湧入他們腦海的記憶。他甚至希望顧曉幸趕緊恢復自主意識,跳過這段有關無境孽獄裡的畫面。

    然而事與願違。

    畫面裡,作為冷炘的她,聲氣兒有些顫抖,在命人打開牢籠的剎那,不由地頓住,整個人都微不可見晃了晃。

    片刻,她才壓抑住激烈的情緒,邁著沉重的步子走到那人面前。

    “你怎麼來了……”

    對方氣息沉弱,卻在緩慢抬頭看見她時,晦暗的眸光忽而明亮。可轉瞬間,他眸光又變得有些閃躲,好像希望將自己隱藏進昏暗裡:

    “我這模樣……是不是……嚇著你了?”

    他顯得有些不知所措,似乎不願被她瞧見自己這副樣子。

    “沒……”

    她聲音有些乾澀,頓了一息:

    “無論你成什麼模樣,不都是我哥哥?我怎會被嚇到……”

    她低頭尋出絲絹,努力不去想那鎖鏈下的累累傷痕有多深,九淵之刑有多嚴酷,她害怕自己難過得繃不住,以致再傷到他的尊嚴。

    頓默。

    “炘兒……”

    他沉弱的音色嘶啞著,歉疚的目光流轉至她:

    “為什麼要替我受刑?”

    她只苦澀地笑了笑,施法沾溼絲絹,想要拭去他臉上的血痕。

    “傻不傻……”

    心疼的光在他眼裡跳躍,襯著唇角邊乾涸的血漬,銳利的輪廓顯現出蒼白的破碎感。

    “我沒遭什麼罪……你看我這不好好的?”

    她眨巴著眼睛安慰他,長睫撲扇著,又輕拈絲絹,小心翼翼擦拭著他嘴角的血痕。昏暗的光線下,他靜落在她臉上的眸光溫柔地凝滯……

    哐!!

    一股惱人的干擾力量猝然躥入暗能量裡,險些阻斷了冷熠對顧曉幸的神元控制,將他從這段回憶帶來的百味陳雜中拽離出來。

    即使隔著封印,他也從冥朔的法力裡,隱約感受到了一股悶堵的味道,畢竟此時,他們有一小部分意識相通連著。

    冥朔無語極了,心裡莫名騰起一股業火,酸堵得發慌。他真想立馬把顧曉幸從記憶夢境裡“提溜”出來。

    她的這段回憶被“共享”在他倆“眼前”,現在,他和冷熠,說不清誰比誰更膈應了。

    冷熠強忍著內心的抗拒(或許是因為今昔對比覺得這一切都可笑至極,又或許是這記憶裡的畫面並不想讓冥朔看見),他儘可能多地加持暗能量,不間斷地覺醒著顧曉幸的靈力。

    封印符文對他的禁錮時強時弱,此時,冥朔皺了皺眉,竭力壓抑著心底的不快。他持續施法干擾冷熠,在顧曉幸恢復前,儘可能專注地削緩神力豐碑的異動。

    顧曉幸的回憶不可屏蔽地,快速跳閃在他們的腦海裡,撩動著他們鬱悶、抗拒卻又有幾分好奇的心思……

    他們看見回憶片段裡,她獨自站在塓都城的觀海閣上,落寞地點亮一盞圓圓的悠明燈,仰頭默望著它緩緩升上夜空。

    幽藍的火光漸漸消失在她的眼眸裡,微風徐徐,她悵然地攏了攏紫色外帔。

    身後傳來女官走來的聲音:

    “公主,那邊已經安排妥當了。”

    女官作揖稟報。

    “都換成我們的人了嗎?”

    “是,公主,今晨從御督院調遣過去的主事獄官,也是我們的人。”

    “嗯……”

    她眺望遠方融於夜色的海上魔宮,若有所思:

    “御督院魚龍混雜,人心易變……”

    她微微側頭:

    “還是不能掉以輕心……”

    “臣明白。”

    女官回應,頓了一息,接著道:

    “公主,昨日冒充獄卒想毒害二殿下的人,與前幾日潛進獄裡要劫走他的,都在牢裡自刎了。雖然他們明面上看目的不同,但種種跡象表明……他們都是效力於天家……”

    她並不驚訝。

    自從二王子被囚入無境孽獄後,各地不滿“和平契約”,主張資源擴張的激進勢力,不消反漲。他們潛伏在異界各個階層裡,煽風點火。現在,雖然二王子已被囚禁,但那些想救他的,殺他的,都躍躍欲試……

    他原本已成父王的一枚棄子,但只要安分尚可活命,可如今,越來越多的人將他視為了一面旗,甚至將它招搖地豎在了父王的對立面……

    “把他看緊了,不許出任何岔子……”

    她嚴令道:

    “務必要……照看好他。”

    她特意強調“照看”二字。

    “喏。”

    女官清亮回應。

    黑海的風隱隱捲來一股腥鹹味,一波又一波吹拂著她的臉。

    她無法改變他的思想,正如在對待現世界的態度以及“凡人精魄”這件事上,他也不能說服她一樣。

    她原盼著某天,父王能讓他重獲自由,可現在,他只有安穩地待在無境孽獄裡,她才能安心。她越來越害怕有一天,哥哥真的會與父王走到那種地步……

    思慮到這,另一件憂心事又浮上心頭:

    “那個邊境軍火商與峰城官員密會冥瓖王一事,暗查出結果沒?他們有私藏軍火嗎?”

    她轉身,卻見女官面露難色。

    “怎麼?”

    疑惑的目光略有審視。

    “公主,那邊傳來密信,說在冥王爵府的後山湯池底部,發現了一間架空出來的秘密倉庫,外層有金屬剮痕,疑似武器庫……”

    女官開口言道:

    “然而我們的人破解密咒,暗潛進去時,卻只看到滿倉庫的金銀布匹……”

    “滿倉庫?”

    “是,據說是塞滿了一整倉庫的財寶箱,都堆積疊放到了門口,有的箱子滿得合不攏蓋……”

    她驚詫,細想覺得哪裡不對:

    “每個箱子都仔細檢查過嗎?”

    “回稟公主,那人進去沒一會兒,才只看了個大概,冥世子的貼身侍衛就帶人來了,險些被撞見……之後再去查看,竟怎麼也找不著那倉庫的方位了……公主?”

    女官見她臉色有異,好像恍然發現自己被矇在鼓裡,甚至懷疑是否遭受了背叛一樣,不悅極了。

    “沒有去那兒查找的必要了……”

    她說。雖然不能僅憑表象就得出什麼結論,但此時她心裡梗塞得慌:

    “就算裡面真有什麼,也早被他們轉移了。”

    “那這件事……需要呈報陛下嗎,公主?”

    女官似乎明白她心中芥蒂,謹慎地問。

    “暫且……不報。”

    “喏。”

    此時,回憶外,冥朔好不容易集中起來的心念,又被擾亂了,彷彿一池湖水激起了層層漣漪。

    他還察覺到了相連的意識裡,冷熠對他的嘲諷與憎惡。

    當年,他的確瞞著炘兒,做過那些事。即使他再反對父親團攏勢力、私屯軍火,他也不會罔置家族的利益於不顧。

    他差人趕在父親的謀逆之舉敗露前,把那批私屯的軍火、武器都轉移了。這些事,他怎能夠告訴炘兒?

    他和父親其實早就知道,有人在監視他們的府邸。除了炘兒指派的眼線外,還有老魔王安插的臥底……

    這時,顧曉幸的回憶如同他們被擾亂的心緒一樣,忽地蕩起了一圈波紋。他們察覺到,她的自主意識在逐漸恢復,就像海底的泡泡,正緩緩地浮出水面。

    冷熠一邊用暗能量復原著她的魂,一邊加緊覺醒她的靈力,若不是冥朔的“點燈”在遠程壓制著,現在神力豐碑內部應該又撕出一條裂痕了。

    顧曉幸隨機回湧的記憶,在他們無意串連的意識裡,翻閃得愈來愈快……

    他們看見久遠的魔宮大殿裡,她覲見父王,適逢父王正問詢四王子和六王子有關鎮壓激進黨羽一事,此情此景,令她不禁想起曾經,大王子和二王子也玉立在父王面前的樣子,她暗自心酸,唏噓不已……

    她看著他們在大殿裡娓娓而談,看著父王總是不露聲色,心思深沉的模樣,她又想到了母妃在世時,他對母妃不冷不熱的態度。對他而言,母妃也不過是眾妃子中的一個罷了。

    有些東西多了就會有比較,比下去的一文不值。再好的東西,多了就不被珍惜。多不如少,泛不如精。

    倒不如百姓家簡單和樂的好。

    她觸景生情竟有了這般感慨……

    回憶畫面又一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