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牛的紳士 作品

第五十章:日沉

    妖族暫時退去,人類聯軍傷亡人數不足百,就滅了二千多個妖。所有人都知道,這只是第一輪進攻而已。

    翌日,妖族發起了第二輪進攻,這次前來的種族足有二十五個,數量多至上萬。這些妖比昨天的四大種族弱小得多,但數量如潮,也同樣很是消耗了人類一番。

    人類這邊的頂級強者沒有再出手,被天狐重傷的駱天章正在接受治療,還未醒來。楚驚鴻、施箜、別書心、月陌霓等人都是在高山上當觀客。

    王黎知道,天狐能從遠在二十多里地之外的格魯格塞瞬間趕來,救下舞離子,說明她的修為遠在自己之上。從她輕易重傷駱天章可以看出,境界層次甚至有可能處於天境之外,也就相當於是……當時的天皇那種實力。

    這個妖族的至強者,王黎一人都拿不下。暮歌七劍或許只能短時間與之抗衡,天狐一旦出手,必須要有楚驚鴻等人的幫助才能攔下。所以王黎才讓他們時刻在高處戒備,防止天狐再出現。

    妖族恐怖的地方在於蠻力,在人類大片大片的道法轟炸之下,他們硬生生用一具具屍體博得一條血路。但奇怪的是,昨天的四大種族並沒有再出現,也不見天狐一族的影子。

    烏合之眾很快潰不成軍,修士的各種遠程大範圍的陣法、道法、還有術法等等,是這些手持原始冷兵器,靈智不全的普通妖類們的噩夢。

    第二輪交戰仍然是以人類全面性碾壓制勝而落幕。上萬個妖最終逃回去的不到三千。而人類這邊,因為是第二次交手,對妖族已經有些瞭解的情況下,只出戰二千五百人,傷亡還不到三百。

    在深夜的時候,夜千塵忽然發現若心不見了,急忙出去尋找。最終在野風四起的戰場殘局中,看見他跪在地上傷心哭泣,周圍是數不清的妖族屍體。

    若心赤裸的小腳已經被磨出血漬,稚嫩的手緊緊合十,中間捏著一串精緻漂亮的念珠,聲音顫抖著不停在唸佛號。

    “若心......”

    胖子慢慢地走過來,妖類屍體散發出的腐臭味很濃,他想不到這個小和尚是怎麼能夠忍受的。

    “若心,把念珠放下吧。”見他沒反應,夜千塵又皺眉說道。

    若心不理會他,雙手合得更緊了。

    “你可是觀音,從沒見過戰爭,就不要待在這麼血腥的地方了?把念珠放下吧。”

    若心轉過頭來,梨花帶淚,大眼雖哭紅了,但卻藏著少見的強硬:“我......我不放!”

    “可這些是妖……”

    “我、我師父說,眾生平等......他、他們其實都是有心的,也跟我們是一樣不是嗎?我們的敵人不是隻有天狐族而已嗎?其他妖類有什麼錯?他們沒有殺過一個平州百姓啊施主、他們沒有啊......”說到最後,若心泣不成聲。

    夜千塵欲言又止,看著若心寧可用鼻子不停吸著早該掉下來的鼻涕,也不肯放開雙手,一股複雜的情緒湧上心頭。良久,他才淡淡道:“所有戰爭都是這樣,從古至今都是這樣的......”

    王黎在遠處的樹邊看著二人,默然不語。

    ……

    日向西斜,人類的浩蕩大軍再次往格魯格塞方向前進了十里。但僅是這短短的十里路程卻足足花了三天三夜。

    因為這三天時間裡,妖族共向人類發起七輪進攻。妖的數量合計超過十萬,種族增至上千個。但這次的妖族似乎變得聰明瞭,他們逐漸不再採取橫衝直撞的作戰方式,而是以騷擾消耗為主,甚至開始利用起高山落石、拉繩絆馬、挖地洞、倒火油等一系列陷阱。

    當然,這些陷阱在人族眼中,依舊顯得那麼原始且破綻百出。

    但妖族們這次的保守戰法,還是給人類帶來了一些麻煩。心思各異的門派之間本就不見得多麼祥和,這麼多次戰鬥下來,因損失輕重不同,傷亡程度不勻的情況出現後,東玄、聖靈二國眾多勢力開始相互指責起來。

    剛開始,在各自領隊人的威懾下好一些挑事的人也只是發發牢騷。但總有些人因情緒激動而惡意誇大狀況,甚至為爭得口頭之勝,不惜挑撥離間,一直到領隊代表之間也吵起來後,本來簡單的拌嘴逐漸發展成了唇槍舌戰。

    這不大不小的插曲發生時,是在四日的上午,一場關於“本應無傷勝利的戰爭,為何令各大勢力損失‘慘重’?究其原因到底誰對誰錯”這一問題的內部辯論大戰,終於爆發。

    參與勢力有:東玄國所屬主要三大門派,聖靈教所屬主要三大門派。

    辯論主要人物:施箜、瑟妃、林山、樓滿風、水一容、卓般若、楚驚鴻、別書心、秦霄然、何汐、月陌霓。(其中有被迫無奈參與者三人,煽動、發起者三人。)

    中間人:夜千塵。(其實主要負責插嘴,全無勸和作用)

    地點:格魯格塞十里地之外的一片空曠樹林。

    觀眾:無。(賀守仁與王黎等人不願意參與小朋友之間的鬥嘴。)

    今日天氣晴朗,風和日麗,是個吵架的好日子。

    “今天大家既然是來講道理的,能不能先把手上的武器放下,以免誤傷無辜。”

    夜千塵腳下有些顫抖,他看著自己兩邊。以東玄聖靈二國代表為首的幾個人,帶著自己門下弟子,那刀劍該出鞘的出鞘,法器該亮起的亮起,眼神該兇狠的兇狠……就像要打群架似的。

    “行!我先說第一個問題。”施箜上前一步,道:“我蓬萊仙宗共參與戰爭的有八百六十二人,現在幾乎一半帶傷,損失門眾五十三人。還有好幾個嚴重的甚至不知能不能撐下去。反觀崑崙派,受傷的幾乎都是輕傷,這幾天裡妖族七輪進攻,也沒見哪一次是你們打頭陣的。誰來給我解釋一下,這是為何?”

    最後一句話說出來的時候,他眼睛是盯著楚驚鴻的。

    夜千塵也盯著楚驚鴻:“對,這是為何?”

    “施箜,你跟個帶頭大哥似的,看見妖衝,誰夠你勇呢?”秦霄然捋了捋自己火紅的長髮,嘲諷道。

    夜千塵轉向施箜:“對,為何要當帶頭大哥?為何這麼勇?”

    施箜冷笑一聲,道:“難道面對這些弱小的敵人,我還要畏手畏腳?這種事情你們崑崙弟子幹得出來,我可幹不出來!”

    何汐在一旁冷冷道:“你的意思是說我們是膽小鬼嗎?”

    夜千塵跟著道:“你的意思是說他們是膽小鬼嗎?”

    施箜意味深長地笑道:“何止是膽小,我還懷疑你們留著餘力,不知道想在後面找點什麼別的東西”

    夜千塵好奇地望著何汐:“你們找什麼?”

    何汐白了胖子一眼,道:“夜公子,我們是請你來做中間人,請你酌情分析一下他們的做法是否正確,別隻是重複我們的對話好嗎?”

    胖子也立馬意識到自己的問題,轉而說道:“嗯,沒錯。蓬萊仙宗,你們戰術激進,所以吃了些虧,這不能怨誰。”說完又向何汐問道:“那你們究竟想找什麼?”

    何汐神情略微有些不自然,嘴巴張了張,卻未予回應。

    施箜淡淡道:“夜公子問得真好,你看,她沉默了。”

    秦霄然看不下去了,指著施箜一眾人,問道:“難不成我們想找的東西,你們沒在找嗎?”

    樓滿風在一旁假裝咳嗽了一下,道:“行了,我們何必糾結這個與主題無關的事情......”

    氣氛再度陷入尷尬,夜千塵伺機從眾人眼中讀出了些東西,但這些人精個頂個的,想從他們口中挖出點什麼秘密難上加難。當下只好把此事拋開,道:“作為一個合格的判官,我十分大度的忽視你們之間那點貓膩,那接下來......”

    沒等夜千塵說完,別書心的聲音忽然響起來:“接下來我要好好問問,蓬萊仙宗的首席弟子,當日第一場戰鬥時,我將你從三個妖族首領的圍攻中救下,你卻為何恩將仇報?”

    施箜說到這個就來氣:“你還問我?我腿上的傷怎麼來的?”

    “說了不小心的,蓬萊仙宗就這麼點格局嗎?你知道這點隔閡多影響我們後面的合作嗎?”別書心滿不在乎道。

    “我跟你們塵閣合作個屁!我往你腿上來一刀,然後再跟你談格局,你願不願意?”

    別書心無奈地望向夜千塵:“夜公子,你看,這算不算不講理?”

    夜千塵:“算。施箜,你領黃牌一張!以示警告。”

    瑟妃在一旁喃喃道:“喲,還能發黃牌呢......”

    林山見施箜被多人針對,勢單力薄,忍不住說:“塵閣的做法也不見得多犀利,在對抗妖族的過程中處處留手,那些重傷的妖,被你們放走了多少?”

    別書心翻了個白眼:“放走?我就問你,重傷的妖還能不能再戰?”

    “不能。”

    “那殺死,和打跑,哪一個更費勁?”

    “當然是殺死比較費勁。”

    “既然如此,同樣的結果,我們為什麼要選擇更浪費力氣的方式?”

    林山登時無語。

    別書心又道:“那些妖是哪一個跟你有仇嗎?再說,要殺的話你就殺得完嗎?整整七輪總攻,十萬只妖,如山如海,你知道這是什麼概念嗎?讓你們聖靈教的老教主來也未必能殺完,你想殺到下輩子去嗎?”

    林山被問得滿臉通紅,忍不住破口大罵:“別書心你大爺的!少在這......”

    夜千塵連忙站到二人中間,對林山做了個打住的手勢:“等等!注意情緒......林胖子,既然答不出人家的問題那就是你輸了,下一位。”

    林山肉臉猛地一顫,怒視著夜千塵:“你這個裁決得也太隨便了!而且你比我要胖多了!”

    夜千塵無辜地朝看了看周圍的人,指著林山道:“吶吶吶,大家都看到了,說好了是辯論,但這位情緒已經失控了,居然還對判官人身攻擊,我宣佈林山領紅牌一張,並且不適合再發言。問天門的人呢?快拉他走開。”

    林山不可思議地望著夜千塵,心想本來這是聖靈教與東玄大陸的恩怨,你就是來湊熱鬧的,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了?當下就要拔出刀來嚇唬嚇唬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公子哥,但卻被一隻芊芊玉手攔了下來。

    瑟妃輕搖著腰肢,嫋嫋婷婷地走上來擋在林山面前,道:“太妙了,夜公子,你還能發紅牌呢......真是厲害,那不知道,奴家可以替問天門說出第二個問題嗎?”

    夜千塵看了一眼瑟妃,如此近距離之下才發現這女子當真是人間尤物,但自己屬實看她不太順眼,沒好氣道:“你說就說,但我警告你,這麼嚴肅的場合,走路不許扭屁股!瑟妃,你領黃牌一張!”

    連續做了三次深呼吸,瑟妃才強忍住揍這小胖子一陣的衝動,隨後望著楚驚鴻,眸裡帶著複雜難明的情感,說道:“第二個問題,我想問問崑崙山的首席弟子,你設局佈下‘萬仞真訣’將我困......不,是將我們困在迷宮洞穴好幾天,受盡苦頭,自己一走了之,你是怎麼忍心的?”

    此言一出,所有目光不禁望向楚驚鴻,眾人都察覺到這幾人從洞穴出來後巴不得將楚驚鴻大卸八塊,卻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

    施箜連忙在她後面,用細微的聲音朝她低喝道:“你是不是失心瘋了,在這麼多人面前,提這個幹嘛?難道我們做得很光彩麼?”

    瑟妃卻並不理會她,只是眼神開始帶著些怨念望著楚驚鴻。

    夜千塵朝楚驚鴻道:“對啊,你是怎麼忍心的?不對,你們在洞穴裡到底幹啥了?”

    楚驚鴻淺笑著,即便被眾人以詢問的目光凝視著也面目淡然,不緊不慢地將當時在迷宮洞穴的情況大抵說了一遍,最後道:“為了保全自己才出此下策,即便如此,我的做法跟幾位的殺心比起來,也要仁慈得多,瑟妃姑娘再問下去,恐怕就是自討沒趣了。”

    “好,我知道了。”

    說完瑟妃轉身就走,林山和樓滿風對視一眼,知道她不對勁後,連忙跟上。

    夜千塵興致正濃,完全不管因為瑟妃幾人的離開而變得有些微妙的氣氛,清了清嗓子,正式宣佈道:“好,這個蓬萊仙宗和問天門做法不地道,問天門承認錯誤,已經離開了,施箜,你還呆得下去嗎?”

    施箜的瞪大了雙眼,說:“你哪隻耳朵聽到她承認錯誤了,不要誤判行不行?當時我們在迷宮裡明明就是找不到出路,閒得無聊時切磋交流,哪有楚驚鴻講得那麼誇張?”

    別書心拿著把摺扇冷不丁地冒了出來,不溫不火地說道:“得了吧,誰還不知道你,你就是想殺人。”

    “怎麼?想幹髒事結果沒成,氣急敗壞了?”

    秦霄然與何汐冷眼望著施箜。

    施箜二話不說將仙山冠的護臉擋板拉了下來,左手向下一揮,光芒閃動,從空間儲物腰帶裡將那個魔法飛毯召喚出來,騎著就往天上飛走了。留下一句話:

    “狗仗人勢的東西,我還跟你們辯個屁!老子決定不玩了。”

    ......

    夜千塵再次宣佈:“蓬萊仙宗棄權,現在聖靈教勢力只剩下羅剎島了,你們可以選擇認輸,或者......賄賂判官。”

    眾人眼角抽搐。

    秦霄然大怒:“夜千塵!你說話能不能揹著我們點?”

    卓般若在水一容旁邊輕聲說道:“師姐,我早就說過這個辯論賽會很無聊的,不如我們走吧。”

    水一容此時已經換回那副普通女子的模樣了,但一雙眼卻更加孤遠深邃,此刻遠遠鎖定了宛如謫仙的月陌霓,對於師弟的話未予回應。

    月陌霓也在看著她,淡淡地道:“什麼事?”

    水一容不溫不火地笑了笑:“沒事,你生得好看。”

    說完也走了。

    ……

    當天日沉時,胖子拉著若心跑到了王黎休息的馬車上,二話不說把門就給撞開了!

    “王黎!我有事要和你說。”

    胖子一進來就拿起桌上的一杯水使勁地灌了下去,看起來渴的不行。

    王黎正在靜修,眼睛也沒睜開,但語氣有些嫌棄道:“這件事最好值得你不敲門,還用了我的杯子。”

    “我發現他們有問題!”

    “誰有問題?”

    “那兩個國家的人啊,他們不對付!”

    “哦?那真是辛苦少府主了,將這天下人都知道的事情專程撞開門來告訴我。”

    “哎呀我這不是著急......等等!你又舉起巴掌幹什麼?你先聽我說,他們今天在小樹林吵......不是,本來是要吵架的,但在我的介入之後,本該兵戈相向的爭吵成功轉化為一場氛圍和諧的辯論。當時的雙方情緒激揚、揮斥方遒;猶如不同世界的偉人們在發表著對事物的偉大看法,而我,心思玲瓏博學深奧的我,在這場可能決定兩片大陸未來走向的辯論中,充當神聖的天平,制衡著他們十多位……”

    “說重點!”

    “額……我從他們的對話裡,隱約感覺他們明裡暗裡有別目的!”

    “什麼目的?”

    “他們一路上,都在找東西!”

    “什麼東西?”

    “我不知道。”

    王黎嘆了口氣,然後睜開雙眼:“那你聽好了,他們在找的東西,是一件神器!”

    “什麼?!”

    神器二字非同小可,胖子連忙追問:“那你咋知道的?”

    王黎並未回答他,而是搖搖頭道:“前不久賀守仁跟我說了這個猜想,我又確實在這片山脈感受到了某種遠古偉力,那是極其古老浩瀚的氣息,與我們北國皇室世代傳襲的軒轅劍相仿,除了即將現世的神器沒有其他可能。”

    夜千塵皺眉道:“好啊,他們是衝著這東西來的,難怪我總覺得他們的做派假惺惺的,特別是聖靈教那些門派。”

    “千塵。”

    “嗯?”

    “你做好準備了嗎?”

    “什麼準備?”

    “現在事情你也知道了,東玄、聖靈二國或許並非真心與妖族一戰到底,神器一旦現世,他們很可能反戈,你準備好獨自面對妖族了嗎?”

    夜千塵心中驟然升起一股不詳的預感,但他不太願意相信,而是試探性地問道“我怕什麼......不是有你在嗎?”

    王黎深深地望著他,緩緩說道:“就因為你在萬鬼窟的那聲吶喊,我幾乎是撕裂空間從平州趕來,耗費了太多修為,已經傷及根本,天狐一旦出手,我只能獨自迎戰,但必敗無疑。那麼屆時,能代表北國的人,只剩你一個了。”

    夜千塵沉默了半天。

    若心水汪汪的大眼睛望著王黎,又看看胖子,嘴唇微微顫抖,看著就要哭出來了。

    “王城主......”

    夜千塵摸了摸若心的腦袋,輕聲道:“你哭什麼?她又不是恢復不過來了。”

    說罷,胖子眼中帶著無與倫比的神采,灼灼地望著王黎。

    王黎與之對視,心底居然被震顫到了,憑她浩瀚天境的修為,居然被夜千塵此時的眼神所撼動。

    那是他平時從沒表現過的堅定。

    這個眼神,真是與十三年前那個人越來越像了。

    “其實,你就算是巔峰時期,也不見得能贏天狐吧。但我知道,戰爭的結果,從來不僅僅取決於至強者之間的勝負,你盡力而為就好了。剩下的事情,就由我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