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在說出最後一個音節之際, 溫書梨設想過很多場景。
腦中的畫幀就像電影院中白色幕布裡一次次輪流播放的片尾曲那般循環往復,但播放的什麼、說的什麼,全然空白。
那汪清水沿著喉腔滑入少年的腹, 利器一般的喉結稍滾,性感又撩人, 繼而黑眸似有若無地睨了她一眼, 清淺勾唇, 簡直犯規。
他沒對著容器的口,並未與之相碰。
還好沒有碰到。
她在網上看到過,不對著容器口喝水一般是男生為了耍帥,真有這個習慣的人確實屈指可數。
畢竟喝水的時候嗆到了自己怎麼辦, 給自己找麻煩受。
除了溫書梨和沈厭, 其他人皆是一頭霧水, 因為後半段的三個字說得太小了,沈厭離她近,也許只有他聽到了。
艾蟬點了點她細軟的胳膊, “梨梨, 你說什麼呀?想喝水桌子上還有好多呢,便利店老闆給了好多瓶。”
溫書梨回神,電光石火間,她忽略跳過:“沒什麼,快上課了, 我們回班級吧。”
她略微快速地收拾書本和資/料, 磕磕絆絆卻又有條不紊,像只犯了錯誤受到驚嚇的三歲小娃, 可明明“犯錯誤”的不是她。
收拾的中途過程中, 沈厭看向溫書梨, 灼灼目光纏在她身上,“我只是喝了口水,你那麼緊張幹什麼。”
原來他也沒聽見她說話是嗎?他不知道他手中的那瓶礦泉水是她的嗎?
糾結兩秒鐘後,溫書梨回答:“到時間了,我們要回班級。”
顯而易見的答非所問。
說完,她又非常淡定地補充一句:“萬一大福突然檢查襲擊怎麼辦,你們說是吧。”
在便利店複習了這麼多天,溫書梨提這個要求可以說是首次。
便利店門前掛了顆青梅小風鈴,兩個女生推門離開的那一刻,鈴聲清脆迴盪在這個貨架商品琳琅滿目、恬靜宜人的小空間裡,輕輕搖曳,隨風起舞。
聞聲,收銀臺前打盹的老闆揉了揉眼,反射性地對她們說:“歡迎下次再來啊。”
溫書梨沒忘打招呼,微微笑了笑:“有時間會的。”
身影漸行漸遠,遲川和嚴晟凜也開始收拾東西,見沈厭無任何動作,遲川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阿厭,想什麼呢?這個點楊姐應該在去往班級的路上了。”
嚴晟凜史無前例地細緻觀察,他發現跡象,問道:“厭哥,你是不是拿錯水了?這瓶水好像是梨子的,就你手中的這瓶。”
“什麼?阿厭拿錯水了,真假?”遲川歪著脖子夠頭去看,下定論,“老闆送的水都一模一樣啊,你怎麼判斷出來的?”
外包裝都是紅白交織的圖畫,當然不容易判斷出來,只能根據水位。
嚴晟凜撓了撓頭,“不知道,可能是我看錯了吧,我依稀記得梨子的水放在了厭哥的左手邊,當時在打遊戲,印象極淺,轉眼就忘了。”
遲川:“小事小事,不重要,我們回班得趕緊把作文內容騰出來交上去,走吧阿厭。”
沈厭站起身,而後拿起極其微薄的資/料書,嗯了聲。
……
晚自習第一節課,上英語。
楊絮把競賽作文的專用紙張發了下去,囑咐道:“這個作文紙只有一張,大家一定不要寫多字、錯字,發一張紙也是為了檢驗你們的細緻力,我們班有十三位同學參賽,競賽紙張只有十三張,多一張也沒有。”
發放完畢,女人站在講臺上,“今天交稿,明天這些作文紙就已經封閉在了密封袋裡送往省教育局判查,什麼時候下結果我還沒有接到通知,不過以往年的經驗來看,估計兩三天後會在網上公佈名單,到時候參賽的同學們有序來到辦公室找我查名單,大家都別忘了。”
“聽懂了嗎?”
下面回答得稀稀散散:“聽懂了。”
楊絮不太滿意,重複一遍:“聽懂了嗎?”
女強人的話誰敢抬槓,這次回答得整齊劃一、鏗鏘有力:“聽懂了!”
“很好,我們重點班就該是這種氣勢,參加競賽的同學好好寫,沒參加競賽的同學就上自習,不要交頭接耳、相互打攪。”
“好的老師。”
溫書梨看著那張競賽紙,又看了看自己騰上去的草稿紙,其中後者錯別字很多,句式調整也很多,兩者相比是天壤之別。
她試了試手感,果然像這種大型競賽的紙張質感比a4紙還要好,而且不能寫錯字,得小心謹慎點。
作文的主題與科技緊密相連,溫書梨首先想到國家在科技方面做出的創新之就,比如高鐵速度、航空航天、以及在海洋領域做出的突破和貢獻等等。
一一列舉出來好像不太現實,而且翻譯成英文來說屬實是巨大而又困難的挑戰,她選了其中兩個代表。
不知道為什麼,一種熱淚盈眶而驕傲的自豪感慢慢佔據神經系統,溫書梨竟覺得手裡中性筆的力量渺小又巨大,她試著深呼吸了口氣,開始一筆一畫、認認真真地描摹。
過程比她想象的要順利很多,只剩下最後快要結尾的內容。
遲川早早寫完揚在空中觀賞,嘖嘖感嘆:“我的字還是一如既往的瀟灑加帥氣,阿厭,要不要看看?”
沈厭沒應聲,在最後收筆的那一刻才看向遲川,“你那字根本沒變過。”
而後,他把桌子上的書移下去,點她的名字,“溫書梨,先別急著寫。”
溫書梨下意識地回:“嗯?”
因注意力還在競賽作文紙上,聲線短而輕,似是小貓收起了獠牙,展現出最乖巧的一面。
“你太緊張了,轉身。”沈厭說。
她的筆尖微頓,沒有否認自己緊張的事實。
確實太緊張了,九月底的天氣,涼爽不失乾燥,可她的手心卻覆了一層薄薄的汗。
稍稍浸染在競賽作文紙張上,變得微皺,無異於平靜的海洋泛起漣漪,只不過海洋的初印象是漂亮無瑕,到她這裡有點影響美感。
溫書梨暗暗給自己加油,緩緩道:“我可以的。”
她也想著身邊有個人看著她寫,不想到了最後一步出岔亂,但嚴晟凜和艾蟬都在寫自己的稿子,遲川寫好了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溫書梨不太好意思叫醒他。
沈厭主動幫她,可看到了他就搭線似的聯想到便利店時的情景,有點……尷尬。
怎麼回事?
溫書梨自我反省,最近越來越不像自己了,以前的她在自己很需要幫助的前提下,可不會隨便因為一個人的存在下意識忽略、甚至官方的拒絕。
難道是想到了驚蟄不知所蹤,她的心莫名的心慌?還是說喝錯了水導致的小烏龍?
後者的原因更大一點。
也沒必要吧,況且人家又沒對著。
沈厭還想開口,溫書梨肩膀微聳,大大方方轉身,“那就麻煩你幫我看一下,務必仔細一點,我不希望最後出了差錯,拜託你了。”
她想找回原來的自己。
“你怎麼知道我要幫你看?”他的指節輕輕敲了敲桌面。
溫書梨疑惑道:“那你讓我轉身……”
“那你剛剛不還覺得你自己可以?”
“……”
她懂了,這是一種變相的拒絕。
好吧,不麻煩就不麻煩,讓沈厭幫忙看著對方估計會再次提出“欠人情”之類的,如果大多數情況都讓沈厭看著的話,指不定要欠下多少“債”。
要不是她太重視這次英語競賽,應該不會找沈厭幫忙。
小的時候,溫子旭就拿“一件事情往往做到最後大概率會失誤或者失敗”的歪理嚇唬她,伴隨著年齡的成長,溫書梨從起初的不相信到後來真實事例逐一驗證,最後總結出前提——好像你越在意就會越容易失誤。
後來的她每每做某件事情都會控制不住地想到這個“定理”,甚至心有餘悸。
她這麼在意這次英語作文競賽,緊張感和飄忽感比平常更大,盈盈繞在心尖上。
溫書梨欲想再度轉過身,沈厭開口,聲線帶了點磁:“我沒說不幫你,這次不欠人情。”
“真的,你沒騙我吧?”
“騙你是小狗。”
溫書梨唇角彎彎,被這句話逗笑了,她覺得沈厭這樣的拽王人設根本不會說出這五個字。
而下一刻,沈厭又說:“一個人情就夠了,雖然我還沒想好那個人情是什麼。”
溫書梨:“……”
極致安靜的氛圍之下,他們對立而坐,彷彿只要一抬頭或者一抬眼便能輕輕鬆鬆映下對方的全貌。
白熾燈管的光打在兩人的白灰校服上,在臂彎的褶皺印出淺淺的陰影,像水位極低的小河流,遊過無形小金魚。
她專心寫,他專心看。
就這樣,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得很快,抓不住影子。
有了沈厭的監督,溫書梨後面犯錯誤的概率逐漸減小,還好讓他幫了忙,最後的最後溫書梨犯了一個最簡單低的錯誤。
熟記於心的單詞突然間忘了,草稿紙上沒有,想了好半天想不起來,她卡了殼。
可筆尖已經寫出了墨,收不回去,沈厭告訴她,可以用另一個單詞代替,都是同一個意思。
溫書梨照做,整體通讀下來的感覺比打的草稿更完美,確實好很多。
文稿交上去之後,溫書梨的心情放鬆了不少,堪稱如釋重負。
她自知要“報恩”,雖然沈厭說不用,但可能是次數多了,欠人情總比不欠人情好點。
“沈厭,多虧了你幫我,如果你提條件也不是不可以。”溫書梨想了想,說:“但前提是我能做到的,而且不違反社會規定的。”
他輕笑,“我就這麼愛提條件?那看起來我這個人不太好說話。”
“也沒有吧。”溫書梨實話實說:“其實你挺好說話的,就是這次不提條件沒有在我的預料範圍之內。”
沈厭想說些什麼,被下課鈴聲無情打斷。
溫書梨看出來他想張口,於是問他:“你是不是還想說什麼?”
“沒。”沈厭挑眉,向後靠,“在這點你挺細心。”
溫書梨沉默,她就當他在誇她。
在教室憋了四十五分鐘,同學們都想跑出去瘋玩,結果被楊絮攔了下來。
其他人只能悻悻回到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