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流火 作品

第33章 朱硯

 隗嚴清話音沒落,明華章已經抬步走入工坊。謝濟川跟著走進來,入目所及是一個匆匆被清理出來的空地,上面還殘留著做法痕跡,許多成型的、沒成型的木偶胡亂堆在旁邊,臉上貼著功效不明的符籙。

 說實話,看起來更可怕了。

 隗家的木偶出名就出名在“真”這一字上,那些木偶有的還看不出形狀,有的已經開始上色,有的乾脆胳膊、腿隨意散落,像被肢解過的屍體,堆在一起宛如屍山。置身其中,彷彿被無數雙空洞詭豔的眼睛盯著,再想到不久前這裡還死過人,陰森感油然而生。

 明華章像是感覺不到地上逐漸攀爬的冷意,神態還是那般漠然冷淡。他仰頭,看著格外空曠的房梁,問:“隗掌櫃,你說你的二徒弟在這裡自殺。她是如何自殺的?”

 工坊的房梁特意挑高了,很難自縊,那一個女子,還能怎麼自殺?

 隗嚴清嘆氣,指著散落一地的工具,說:“用刀。”

 明華章挑了下眉,有些意外:“用刀自盡?”

 “是啊。”隗嚴清道,“她雖然排行第二,其實是最得我真傳的徒弟。她在木偶一道上很有天分,這些年我忙於生意,木偶漸漸都交於她操刀了。大徒在這方面倒有些平庸,我一直指望著他們兄妹結為夫妻,一起把隗家的牌子傳下去,誰能想到……唉。”

 明華章從地上拾起一柄刻刀,左右看了看,問:“隗掌櫃,你們發現她死亡時是什麼情形,確定是自殺嗎?”

 “確定。”隗嚴清低頭,看著地面道,“當時是大徒撞門的,一進來就看到她躺在地上,喉嚨上插著一柄刀,血還咕咕往外流。墨緣嚇壞了,趕緊去叫人……”

 隗嚴清極細微地頓了頓,繼續說:“老二素來聽話,是他們師兄妹中最省心的。也怪我,她頂撞我後,我氣急了,說了些重話,讓她去工坊反省。誰能知道她竟然想不開,自己做了這種事。”

 明華章問:“隗掌櫃和她說了什麼?”

 “無非就是婚事。”隗嚴清說,“真是家門不幸,她喜歡老大,但老大卻喜歡我那三徒兒。因為這些事,我裡外不是人,他們私底下不知怎麼埋怨我呢。”

 明華章轉著手中的刻刀,這麼小巧的刀,除非一刀扎中動脈才能致命,一個自盡的人,會有如此準頭?

 “她一直單獨待在這裡嗎?”明華章問,“會不會在她禁閉期間,還有人來見過她?”

 “這我就不知道了。”隗嚴清面露疑惑,看向明華章的目光中帶了些警覺意味,“崔公子不是來買木偶的嗎?怎麼對我那苦命的二徒如此感興趣?”

 明華章便知道不能再問了,他平靜地放下刻刀,修長的指節在桌面上敲了敲,突然開口問:“聽說,你們最名貴的一款木偶,形如真人,幾可亂真?”

 隗嚴清笑容愣住了,神色微微變化:“崔郎君,那不過是坊間誇大。何況,我們家的木偶每一款都惟妙惟肖,您看這款……”

 明華章打斷隗嚴清的話,說:“崔家以孝治家,祖母用的東西,若不是最好,便沒有必要。伯父對祖母至孝,生怕祖母在陰間不習慣,所以,伺候的下人最好和陽間一樣,免得她老人家用不慣。”

 隗嚴清的笑慢慢收起來,知道今日沒法用普通木偶打發這兩人了。他沉默片刻,說:“不瞞崔郎君說,和活人一樣的木偶小民早就想做了,但直到現在不過成功了一具。這……短期內,小民不敢保證還能再做成。”

 “價錢無妨。”明華章慢慢說道,“凡事精貴不精多。放心,博陵崔氏家大業大,不會少了你的。”

 隗嚴清幾經猶豫,最終,還是折服於五姓七望這個耀眼的光環。這可是大唐最高貴的世家,比皇家都體面,如果能做成博陵崔氏的買賣,說不定能由此鋪路,打入真正的上流世家。

 人活在世不過幾十年,而長眠地下卻要千秋萬載,到時候,那些尊貴的世家老爺、夫人入棺時,身邊都睡著他隗家的木偶,這將是何等的榮耀?說不定等他去陰曹地府時,他隗家也成了不亞於五姓的名門望族。

 隗嚴清咬咬牙,說道:“承蒙郎君看得起,隗某願意勉力一試。不知,郎君想要什麼樣的木偶?”

 明華章不動聲色和謝濟川對視一眼,上鉤了。明華章裝模作樣想了想,說:“祖母喜歡沉穩能幹的丫頭,無需好看,但做事一定要麻利,她老人家最厭惡那些徒有皮囊卻四體不勤的繡花枕頭。所以,你們的木偶一定要手腳靈活,力氣也要大。祖母不喜歡嘈雜,她一個人得做好幾人的活。”

 明華章每說一點,隗嚴清的臉色就要差一分。不要好看的,只要踏實能幹的,對活人而言稀鬆平常的要求,放在木偶身上便是強人所難。隗嚴清不斷握手,說:“郎君,您的要求太高了,我只能試試。”

 明華章矜貴地點頭,末了,還頗為不悅地提醒:“不要耽誤太久。我在洛陽待不了太長時間,總不能讓我空手回去。”

 謝濟川默然看著明華章,等隗嚴清轉身去拿紙契時,他湊過來問:“崔家得罪過你嗎?”

 “沒有。”明華章詫異地看著他,“你為什麼會這樣問?”

 謝濟川嘖聲:“我算是明白為什麼鎮國公夫人便是太原王氏,你卻不肯用王家的名號,而要冒充崔氏了。世家那種眼高於頂、尖酸刻薄的討厭嘴臉,你學得活靈活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