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月月半 作品

180. 五原郡 朕相信衛長君敢跟朕同歸盡於盡……

 汲黯出身世家, 為人傲慢,不懂禮數。容不得他人過失,但不包括其友人。潁川人灌夫在潁川時魚肉鄉民, 家產數千萬, 搬至長安,與汲黯交好, 汲黯自詡直臣卻不曾參奏灌氏一族種種暴行。

 劉徹折騰上林苑的時候, 被世人戲稱為“俳優”的東方朔勸過,汲黯卻像不知道此事似的。但這是不可能的。汲黯當時位列九卿, 朝中大事繞不過他。何況鄉野小民都知道劉徹有意在上林苑大興土木。

 後來沒成, 並非有三公九卿阻攔, 而是被紅薯玉米耽擱了。紅薯玉米種出來,劉徹又在上林苑練兵,再有衛長君時不時刺他幾句,劉徹那點心思不得不淡了。

 劉徹認為汲黯愚直,在機靈的黃門看來他乃心窄性躁,眼裡容不得半點沙子, 哪怕那人是當今天子,也不能不合他意。

 黃門直言“反正您也不愛瞧見他”並非誇張。以前劉徹念汲黯忠心, 還能忍一忍。如今越發不想忍,可以說看見他就煩。

 劉徹揉揉額角:“朕隱約記得長君也不待見他。”

 黃門驚得脫口道:“大公子還有厭惡的人?”

 劉徹好笑:“你當他是聖人?”

 “不, 奴婢想說大公子不喜主父偃做派,也是選擇不同他往來, 好像從未在陛下跟前詆譭過他?”

 劉徹頷首,還暗示他有朝一日留主父偃一命。

 “像御史大夫公孫弘不支持陛下設朔方郡,大公子也是嫌他目光短淺,不曾摻雜個人情感。奴婢記得陛下曾同奴婢們提過?”

 劉徹確實跟黃門等人唸叨過, 他的御史大夫竟不如衛長君個種地的深謀遠慮。

 “那陛下權當奴婢方才什麼也沒說。”

 劉徹微微搖頭,“朕認為你的主意好極了。汲黯時常堵得朕懶得同他辯解,朕也不能當著百官的面破口大罵,衛長君可不會忍讓。”說到此,他露出笑意,“衛長君本人不懼任何人。”

 黃門聽糊塗了。

 劉徹:“衛長君倘若孑然一身,朕惹惱他,他敢給朕兩巴掌。大不了一死。衛長君怕死但不畏死。偶爾朕把他氣得跳腳,他也是冷言嘲諷幾句,你可知為何?”

 黃門不由得朝椒房殿方向看一下。

 劉徹點頭:“家人是他的軟肋。然而汲黯不是朕,衛長君犯不著——”想起什麼,他不禁抽氣。

 黃門疑惑不解:“陛下怎麼了?”

 劉徹有個不好的預感:“汲黯向衛長君請教的時候,還一副恨不得用鼻孔看人的模樣,他不會把汲黯打個半死給朕送回來吧?”

 黃門搖頭:“大公子不是那樣的人。”

 “大公子的外甥是啊。”劉徹不禁感慨。

 以往黃門隨劉徹抵達茂陵,不需要他伴駕的時候,黃門就去同衛家奴僕閒聊,順便打聽點事。早年蜀郡地龍翻身,長安也能感覺到,很多城裡人嚇得往外跑,公孫家的人去茂陵投奔衛長君,被霍去病和小阿奴好一頓奚落。他後來還聽說公孫老夫人回到城中越想越氣,病了好幾日,差點沒過去。

 黃門不由得贊同:“汲黯詆譭小霍公子或小阿奴,他一人可以假裝聽不見。若是對大公子不敬——”說到此,他忍不住同情汲黯。

 劉徹:“那就汲黯吧。”

 黃門不禁懷疑,陛下這是想“借刀殺人”,還是故意給衛大公子添堵啊。

 無論如何都不是他可以摻和的。

 黃門轉移話題:“陛下決定派多少人前往五原?”

 劉徹尚未決定:“朕再給衛長君去一封信。”

 機靈的小黃門筆墨伺候。

 信沒有送往驛站,而是劉徹派人親自送去。

 三位信使抵達朔方,大雪及膝,往日騎馬出關到朔方也就一兩個時辰。這一日他們早上出關傍晚才到。

 衛長君拿到信就令阿奴帶三人前往兵卒宿舍休息。阿奴令廚子前往雞舍抓母雞,燉了給三人暖暖身子。

 三人不約而同地直呼,“一碗熱水足矣。”

 阿奴給他們倒三碗水,又令其他廚子煮粥,交代三人明日同戍守在此的兵將一起用飯,然後他才回家覆命。

 阿奴到家看到他家郎君和他韓兄的表情堪稱一言難盡,想也沒想就問:“長安出事了?”

 一人雙雙搖頭,神色越發複雜。

 阿奴回他屋裡找窩在榻上看兵書的霍去病:“郎君和韓兄怎麼了?”

 “陛下的腦袋被長安的雪凍僵了,竟然令汲黯為五原太守。他是個想跟匈奴和親的。他為太守還不得放匈奴進來?”霍去病說到此扔下書本,“就算他不會引匈奴進來,也不會像韓兄似的,無論下雨下雪早晚都會帶兵出去查看,也不會時不時親自盯著兵將修補城牆。”

 殊不知汲黯不想來。

 衛長君收到信的時候,汲黯還不知道劉徹希望他出任五原太守。

 五原郡直面匈奴,在太守任命方面劉徹不得不謹慎。他又琢磨幾日,趕上十五大朝,劉徹才又一次提起此事。

 東方朔又想露頭,劉徹一個眼神把他按下去,令汲黯出列。

 汲黯一聽天子令他出任五原太守,激動地拜伏於地謝主隆恩,但拒不接印。

 五原清苦,如今荒無人煙。可是以汲黯的聰明應當可以想到天子不會叫汲黯在五原一輩子,否則他同藩王有何不同。在五原無過便是功。他從五原回來,劉徹不想他入朝,也得賜侯爵,哪怕只有千百戶。畢竟朝廷還指望後來人主動戍邊。

 有李廣做夢都想封侯在前,劉徹認為汲黯心裡不想遠離京師,明面上也會欣然前往。以至於劉徹差點失態。

 劉徹很是好奇:“長孺為何不願前往五原?”

 長孺乃汲黯的字。劉徹這樣稱呼他,語氣稱得上溫和了。

 汲黯大抵聽出來了,一時間他想到以往公孫弘不如他,如今公孫弘乃御史大夫,在他之上,他的官越做越低,現下還要被髮配至邊疆,他很委屈,當廷哭出來,哽咽道他走後誰為陛下糾正過時,查缺補漏啊。

 候在一旁的黃門和小黃門皆低下頭去翻個白眼,心裡想的是,不提糾錯,看你有了白髮,陛下還有可能心軟。

 劉徹向來吃軟不吃硬,汲黯這招用對了,但他不負劉徹給他的評價“愚”,哪壺不開提哪壺。劉徹臉色發冷:“看不上五原太守?”

 汲黯也是看著劉徹長大的,聽話音直覺不對,改說他體力難以勝任太守之職。

 劉徹想說:衛長君受過重傷的人都敢去朔方。話到嘴邊,劉徹咽回去,他此時拎出衛長君,回頭叫衛長君知道了,衛長君敢隻身回來跟他拼命。

 “既然體力不□□就回家頤養天年。”劉徹令丞相儘快安排人接替汲黯之位。

 汲黯忘記哭泣,三公九卿傻了,陛下什麼意思?汲黯這是被貶了?

 劉徹瞪丞相:“朕再重複一遍?”

 丞相慌忙稱“諾”。劉徹起身,丞相下意識問:“陛下,由誰出任五原太守?”

 汲黯終於回過神來,跪下直曰他願意前往。

 劉徹從來不是個好脾氣的。普天之下能讓他自打臉的只有兩人,一個是太后,一個是衛長君。前者生身之母,後者過於神奇。

 敢打他臉的只有三歲以前的皇長子劉據。

 如果不是命不長的衛長君和素來驕縱的韓嫣在朔方,近兩年不曾有半點抱怨,劉徹也可以理解汲黯。偏偏沒有如果,偏偏汲黯當眾拒絕,劉徹如何不氣:“天下是你的,你不想去不去,說去就去?沒有汲黯,五原郡就不建了?朕無人可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