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子甜甜 作品

第26章 把酒話桑麻26



“要是……”一直以來支撐著段祐言的信念跨了,他抓著馬車邊緣的地毯,嘴裡一直念著“要是”兩個字,卻始終沒有把完整的話說出來。




要是他那天不曾去過縣令府就好了,可要是他不曾去過縣令府,他這輩子都與錦哥兒無緣了。




一邊是理想一邊是夫郎,兩邊都難全,段祐言被這世事無常割據得肝膽俱裂,行屍走肉般不知道該如何自處了。




且不說段祐言他們走後,裴望舒幾人是如何面面相覷,一臉蒙圈的。




就說,那日夜裡,盛致遠走後,宋雲帆再回到批註房,看著滿案桌的試卷,腦袋裡一直回憶著盛致遠的話。




盛致遠的恩師要致仕了?




盛致遠的恩師何江海也不是什麼大人物,就是翰林院裡的一個侍講,一個從四品的官,負責給皇帝和太子講學的。




平日裡很不起眼,也沒什麼實權,能收到盛致遠這個學生,還是因為盛致遠科考那屆,他正好是同考官,盛致遠又是個尊師重道的,進了翰林院時常去拜訪江河海,一來二去,兩人熟識過來,漸漸的和真正的師徒情誼也沒什麼兩樣了。




縉朝才開國四十五年,當今又靠的那樣一個方式上位的,並不愛聽講,太子更是有專門的太傅教學,江河海這個侍講學士天天在翰林院裡坐冷板凳,連盛致遠去吏部都幫不上什麼忙,後來盛致遠被降職到平溪縣當縣令就更是鞭長莫及了。




但他要是要致仕了,可又不一樣了!




再怎麼說也是天子講師,雖然天子壓根沒聽過他幾堂課,但是人家無功無錯到致仕,天子也不可能不全人家顏面。




像升個品級派人大張旗鼓地送回鄉榮養這些就不說了,一般在致仕前,天子都會問問致仕的老臣有沒有看好的小輩接替他的工作,或者問問他的後輩裡有沒有出眾和他眼緣的。




只要不是溜鬚拍馬、紈絝惡劣之徒,天子多多少少都會給個面子,升的升,賞的賞,也算是給老臣面子了。




要是他接下盛致遠的橄欖枝,提前在江河海致仕前給他家鄉先送一塊他這些年的功德碑過去,江河海一高興在聖上替他美言幾句,他的升遷之路就有望了。




不是宋雲帆想溜鬚拍馬,官場上都這樣,人家老臣致仕誰不給幾分面子,就連天子都要給老臣做臉,他們這些只要不是特別過分,勞財傷民,天子才不會管。




他被髮配到這昌南來做了三年學政,對朝中之事,知之勝少,像江河海要致仕這種消息,除了盛致遠恐怕還沒幾人知曉,他能趕在人家致仕前巴結一番,怎麼都能吃口肉。




一塊碑文,又花不了什麼錢,被人接發都不夠給言官塞牙縫的。




而代價卻只是要他公平審卷而已,盛致遠真是給他送來了好大一個人情!




宋雲帆想不心動都不可能!




想到這裡,他忙把盛致遠給他看過的那哥婿字跡那篇文章給翻了出來。




那字太好認了,歪七扭八,跟狗爬似的,不就是他看得眼睛都看疼了的那篇文章麼?




他在判落的那一疊試卷裡把他扔了的那份試卷重新找了回來,很努力地去認認真真地把這份考生的答卷重新看了一遍。




“……嗯,不錯!不錯!”雖然字寫得是真的醜,但是對答如流啊,破題思路也是他從未見過的新穎。




證明這位學子學問非常紮實,四書五經倒背如流,才能夠把題答得這般流暢,難得的是他不是一個讀死書的,他的破題思路也很巧妙,讓人耳目一新的那種。




不怪他岳父為他如此奔走,要是他的答卷寫得這般好,最後卻因為字醜落卷了,確實很難受。




“……這篇撿回來吧,”宋雲帆把試卷舉起來交給學正、教諭兩人,想了想道,“就掛個車尾吧。”




畢竟只是答得好,字還是醜的,也不能做得太過。




教諭和學正兩人見宋雲帆又把這篇字醜的文章給撿了回來,不解地問道“大人,你不是說,他的字太醜,等他再練兩年麼?”




宋雲帆“……”




“他的題答得好,突然又覺得,”宋雲帆被下屬這麼一問,自覺自己方才話說太滿,使得自己臉疼,但好歹段祐言的這份答卷還答得尚可,讓他保住了一絲顏面,“他這字,不是那麼的醜了。”




學正“……”




教諭“……”




行吧,你是大人,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兩人在曾錄的名單末位,寫上這位考生的名字。




每個府每年錄取秀才的名額都是有定數的,一般在百名左右,不過永安府地偏,每年參考的童生才兩三百名左右,能錄取的也只有五六十名。




今年的題出的難,他們到現在就挑出了一二十名,整張紙都還空著好大一截。




解決完盛致遠的事,無事可做的宋雲帆又想起碑文的事來。




這送碑送碑,也不能僅僅只是送一塊碑吧,這碑文和字跡也是至關重要的。




好的碑文能流芳百世,太普通了,也達不到拍馬屁的功夫啊。




這個節骨眼,他上哪裡去找個能把碑文上的事蹟寫得感人肺腑的人?




昌南地偏又沒什麼文人墨客,蘇州倒是有,可這一來一去,太費時間,而且太明目張膽,豈不是讓所有人知曉他要拍馬屁的事了?




得低調行事!




還是得在昌南附近打轉,可是昌南哪有這麼有靈氣的文人……




宋雲帆想到這裡突然頓住,把他定好案首的卷子拿起來看了看,又把第二名他覺得文章有靈氣的拿起來反覆看、反覆對比。




這次他看出點兒門道來。




他定的這位案首,詩詞歌賦都寫得不錯,但是匠氣十足,就像是有人拿著尺子,按著他們蘇州府人的喜好在寫。




而他定的這位第二名,他除了文章以外,其餘地方都靈性十足。




詩詞歌賦雖然寫得不是他喜歡的類型,但都寫實紀實,乍一看平平無奇,再細細品讀,卻是回味無窮。




就像同樣都是誦雪,前案首隻是誦雪景,而後面這位以雪喻人把貧寒人家那種寒冬臘月的悽苦寫出來了。




前面是遣詞造句優美讓人讀之心生嚮往,後面是寫實記實全是真情實感。




宋雲帆慢慢的看,細細的品,將這位考生的卷子從頭到尾都看了一遍,越看越驚心,越看越入迷。




“好啊!好啊!寫得可真好啊!”看完後,宋雲帆又看了一遍。




這跟他們蘇州府千篇一律的答卷完全不一樣,全篇全是真情實感,沒有一句廢話,雖然遣詞造句不如蘇州人用詞美,卻每個字都猶如點睛之筆。




能讓文人感動,也能讓百姓落淚。屬實是不可多得好人才。




只要踏實進學,以後官位定不在他之下。




這次他不僅僅是衝著想要這位考生給他寫碑文,而是真心實意地將先前填上去的案首劃掉,重新把這位考生的名字寫了上去。




這碑文的事可以教給新案首,那刻碑文的字呢?




宋雲帆敲了敲桌沿。




他其實很意動他先前愛不釋手的那捲字,江河海年紀大了,送太鋒利的碑文字給他,他未必喜歡,也未必能夠留意到。




而其他柔的字體,又太柔,軟綿綿的顯得一點都沒有威嚴,刻在碑文上不倫不類的。




許懷謙那首字就剛好,不柔不剛,恰到好處,還能平和心靜,最適合這種老年人了。




可惜,那篇文章他看了不下於數十次,委實找不到增錄點,不然他肯定錄取了。




宋雲帆想到這裡,又被那手字給勾得心癢難耐,把地上落判的考卷又抱了起來,重新找起那篇字來。




……嗯,讓他再欣賞!欣賞!




結果他怎麼找,都找不到那篇字了,好似那篇字,不存在似的……




他心中一慌,忙把判落的考卷又重新翻了一遍,急得他滿頭大汗,拍案向下面的教諭問道“我字呢?!我字呢?!”




下面的教諭也是一臉懵“大人,你的什麼字?”




“就是我拿著看了好幾天的那篇!”宋雲帆快要急死了,這種越是想看,越是看不到的感覺最折磨人。




“大人不是說他除了字好,沒有任何可取之處麼?”教諭偏頭好奇地看著宋雲帆著急的模樣。




“本官想再看看!”宋雲帆想到他看孟方荀的試卷看第二篇才看出門道來,沒準把那許懷謙的文章再看幾篇,也能夠看出一點進取之處?




“那可能是被下人抱去庫房封存了。”像這種判落的試卷都會在考院裡封存起來,便於以後有個什麼轉變,好隨時查閱,不過也有運氣不好,下人偷懶沒放好,被雨水給打溼被太陽給曬沒字跡……




他話音還未落,宋雲帆就急步出了門,急急忙忙向庫房奔去,他記得昨晚剛下了雨。




看得教諭目瞪口呆,這大人哪裡還有平時大公無私,鐵石心腸的模樣,明明就是口是心非!




考院的庫房就不似查卷院那班嚴謹了,這裡都是落判學子的考卷,若無意外絕無再抱回去重新審批的可能。




因此一般除了幾個懶洋洋的下人在守門,縣裡的主薄和縣令都能隨意查閱。




宋雲帆進入的時候,永安府的知縣顧鳳朝正拿著一卷考卷在細細查看,他也沒在意,問過下人後在他們新抱來落判的考卷裡翻找了一翻。




還是沒有!




急得他都要朝抱考卷的下人發火了,注意到在旁一動沒動過一直在看試卷的顧鳳朝,走過去一瞧!




嘿!這不正是他要找的試卷嗎!




宋雲帆走上前把試卷搶了回來“你怎麼跑這兒看起考卷來了!”




“我在判落的試卷框裡找到的,”顧鳳朝正看得入迷,試卷被搶,愣了一下,再一看到搶他試卷的人還是宋雲帆,一臉怒遏,“你們都把這樣的好卷子給判落了,可見世上竟是花團錦簇的糊塗官!”




顧鳳朝是查閱考生資料的,看看他們縣今年的考生都答了些什麼策論。




他跟其他只想混日子的縣令不同,他是真心想在縣裡幹出一番成績的!




奈何永安府太窮了!




庫房裡總共也沒幾文錢不說,上面還有一個壓他的永安知府。




這永安知府為人霸道貪財,永安府就像是他的私人錢袋,所有阻攔他往錢袋裡撈錢的人都是他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