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睽睽 作品

第119章 少年往事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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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新換好衣物妝容的李令歌出來,在寢宮大殿見到等候的張容。

 張容看到她,眼眸閃了幾下,沒說話。

 他面容有些僵硬,躲開視線,脖頸一點點泛紅。

 李令歌挑眉。

 李令歌笑起來:“是你方才訓我,訓得那麼厲害,嚇死我了。我按照你的意思換回衣物了,你又不敢看我。這會兒才覺得自己不該訓我,是不是晚了點兒啊?”

 她語氣恢復他熟悉的俏皮,不是方才那帶著鉤子的挑釁。

 這讓張容放鬆下來。

 他摸摸鼻子,露出幾分無奈的笑。

 張容和顏悅色:“殿下,你過來坐。臣有話和你說。”

 李令歌“嗯”一聲:“你出遠門一趟,有了架子。都要我過去,而不是你過來。”

 但她並不計較,她坐到他身邊——她當然知道他有一腔話會問自己。

 李令歌面上帶笑,心中豎起刺,等著在他的質問中保護自己——張容必然聽到了外面那些傳聞,才迫不及待回宮,來找她。

 他必是第一時間就進宮。

 因為……李令歌盼星星盼月亮,希望他在的時候,他不在。她每日託人打探他行蹤的時候,也等不到他。

 他只有訓斥她時,最為積極。

 李令歌低著頭。

 她聽到張容溫和的聲音:“殿下,沒關係。”

 李令歌一怔,抬起一隻眼,不解地看他。

 他坐得端正,並不碰她一下,但他溫潤的眸子望過來,讓李令歌鼻尖泛酸,生出萬般委屈。

 李令歌怔忡:“什麼沒關係?我聽不懂。”

 張容:“宮外那些傳聞,殿下不必在意,臣會想法子壓下去。還有,殿下不必嫁人了。更不必為了躲避嫁人,而敗壞自己的名聲。

 “女子的名聲是十分珍貴的,我在一日,殿下便不需自貶。”

 李令歌呆呆看他。

 李令歌半晌:“老師,你在說什麼?”

 她終於又叫他“老師”了。

 李令歌道:“你覺得,他們說我淫、亂後宮,說我勾三搭四,說我惹得郎君們為我大打出手,說我紅顏禍水……都是假的?你覺得我不是那樣的人?”

 她輕輕笑了一笑。

 她眼中浮起一些霧。

 她輕喃:“老師,你錯了,你不瞭解我的。我很壞,我在你面前,都在裝模作樣的。”

 張容:“李令歌,我瞭解你,遠比你以為的要多。”

 張容又道:“你是我教著養大的學生,我難道不信你,去信別人?”

 李令歌尖聲質問:“可你從來就沒有懷疑他們說的是真的嗎?”

 張容:“我從未懷疑過你。我只知道——你受委屈了。”

 張容垂目:“是我爹將你逼到這一步,若非我爹逼著你嫁人,你不需詆譭自己。你因聰慧而被我爹提防,可你的聰慧正是我教的。

 “是我害了你。是我教你讀書,卻沒教你藏拙。”

 他苦笑:“連我都要看我爹眼色行事。何況你呢?”

 李令歌怔怔看著他。

 她慢慢垂下眼,看自己的手指尖。

 她感覺到眼前霧濛濛,她知道自己快要哭了。

 真是討厭的老師啊。

 李令歌聲音悶悶的:“可若是真的呢?若是我就是他們口中那樣的女子——我跟人不清不楚,隨意妄為,今天跟張三,明天跟李四,我擺弄權勢玩著人慾,你也不會對我失望嗎?”

 張容道:“凡事發生,必先保全自己。我唯一會對你失望的,是你傷害自己,是你將其他事情,看得比自己更重要。

 “凡事保自己,你做到此,我很欣慰,我永不會為這樣的你而失望。”

 李令歌眼淚掉了下去。

 她哭泣時,是一點兒聲音都沒有,與尋常女子全然不同。她只是靜靜地落著淚,臉上掛著淚,唇角還翹著那分用來自我保護的笑。

 但她轉念想,她何必在老師面前掩藏自己呢?

 尤其是,張容溫聲:“殿下受委屈了。我已然回來,不會再讓你委屈下去了。”

 李令歌便撲過來,抱住他脖頸,哭著埋入他懷中。

 張容僵硬,手不知往何處放。可這個傷心哭泣的女孩兒將他的心揪作一團,他終是沒有推開她。

 李令歌聽到耳邊極輕的一聲嘆。

 張容伸手,拍著她後背,哄著她。

 她淚眼濛濛抬起臉,又成了他養著的那個天真女孩兒:“我真的可以不用嫁人了嗎?”

 張容頷首。

 李令歌:“我可以繼續讀書是嗎?”

 他猶豫一下,點頭。

 李令歌目有哀傷:“你猶豫了,你騙我。”

 他無奈地笑一笑:“沒有。”

 李令歌:“可是張太傅那麼兇,對我那麼壞,我偷聽過你們父子聊天,他對你也很兇。你怎麼能說服他,讓他不逼我呢?老師,你是不是會受委屈啊?”

 張容溫柔:“不會,那畢竟是我爹。我有法子對付他的。”

 李令歌:“什麼法子?你告訴我。若是你犧牲太大,我就寧可嫁人。我不要毀了你。”

 張容本不願說,可她一直哭。

 他的心被泡在她的眼淚中,被她哭得整個身子發軟。他從未這樣擁過一個女孩子,從未惹得一個女孩子哭得如此梨花帶雨。

 這真讓他毫無辦法。

 張容吞吐道:“其實很簡單,我只消告訴他,你不能隨意選一駙馬嫁了,因為——我愛慕你。”

 李令歌呆住了。

 一滴淚掛在睫毛上,她摟著他脖頸,傻乎乎的:“啊?”

 少年郎君的臉在說完“愛慕”後,雖裝作鎮定,卻緋紅至極。

 這真有趣。

 張容若告訴張青越,自己愛慕帝姬,若是爹讓帝姬強嫁人,自己會帶帝姬遠走高飛,張青越必然投鼠忌器。張青越當然不可能成全兒子,可他也同時不敢再逼帝姬選駙馬。

 誰做駙馬,他兒子都不會甘心。

 李令歌呆呆道:“可是、可是……張太傅會讓我嫁給你嗎?”

 她紅了臉——她好想嫁給他啊。

 他必是未來的張家掌權者,嫁給他,皇室和世家之首聯姻,李令歌的難題就解決了。她既愛慕老師,也向往老師身後代表的意義。

 可李令歌很憂鬱:張太傅為什麼這麼煩她?

 張容跟她一同紅臉,說話越發磕絆:“自、自然是假的。只是權宜之計……臣也不想壞殿下名聲,但是隻會有我爹知道此事,他必然不會大肆宣傳……他巴不得誰也不知道你我之事。

 “待過上幾年,殿下真有了心悅郎君,只消與臣說一聲,殿下就可嫁人了。”

 李令歌快樂:“好的。”

 張容便憂鬱起來:你當真有駙馬人選,只消過上幾年?

 李令歌安靜地埋在他懷中,漸漸止了淚,明白自己的難題被老師解決了。

 她趴在他懷中,哭累了想睡覺,但困頓時,她突然想起來,一個激靈坐直身,瞪大眼睛看著張容。

 張容愣著:“怎麼了?”

 李令歌急急問:“你若是告訴張太傅,你愛慕我,那張太傅肯定更恨我了……那他是不是會阻攔你當我老師,阻攔我見你……從此以後,他為了分開我們,我就見不到老師了?”

 張容笑一笑:她終於反應過來了。

 李令歌拽著他衣袖,又想哭了:“你還笑!你快想想辦法啊,老師?”

 張容紋風不動。

 她哀求半晌,眼見又要哭了,張容才紅著臉,慢吞吞說:“我覺得,不見面,也沒什麼……”

 李令歌眼淚眨出來。

 他抬眸望她,眼睛溫柔地看著她通紅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