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睽睽 作品

第103章 第 103 章

 沈青梧並不回頭。

 但是這個聲音說:“我叫張文璧……沈將軍可還認得我?”

 沈青梧驀地轉頭,看向這位從女眷中,向她和李令歌走來的女子。

 張文璧年齡遠大於她,卻一生未婚,長在張家。張文璧養大了張行簡,張行簡經常會提起他二姐……無論這位二姐對沈青梧的印象如何,沈青梧都會回頭,看她一眼。

 只是戰場相逢,實在沒有敘舊心情。

 張文璧也沒想和她們敘舊。

 李令歌靠著殿門,幽幽看著張文璧。她唇角帶著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揮手讓軍士放行,讓張文璧走到她和沈青梧面前。

 張文璧向二人屈膝:“我兄長,敗了,是麼?”

 李令歌與沈青梧都不語。

 但是張文璧心中明白,能讓這兩位人物出現在這裡,說明大哥已經到了窮途末路之際。

 那麼,自己該做的事,也應當做……

 張文璧從袖中取出一封信。

 張文璧:“我大哥讓我在我認為應當的時候,將一封信交給兩位。兩位一起拆開看看吧。”

 沈青梧眸子一縮。

 沈青梧心中短暫猶疑。

 李令歌說:“敵我當前,主將豈能通信?我與沈將軍,不當看這封信的。”

 張文璧:“是。”

 張文璧手縮回,李令歌卻驀地伸手,奪走了那封信。

 李令歌沾著血的睫毛掀起,冷然倨傲:“但我不避諱這個。”

 她心中短暫輕鬆,短暫有一抹得意。拆開信件的時候,她甚至在想:

 若是博容向她求饒,她是否要原諒?

 她要如何折磨他,如何羞辱他,如何欺負他……

 拆開信封,一張紙掉了下來。

 李令歌手一顫,好像一瞬間失魂,看著信紙從手中飄落。而沈青梧彎腰,將落到地上的信紙撿了起來。

 信上沒有密密麻麻的字。

 信上只有一行字——

 “人生豈無情?欲辯已忘言。”

 --

 博容坐在鳳凰臺上,所有的兵士都被他喝退。

 他說他們可以投降了。

 他說我方主力已敗,若想活命,便投降去吧。

 他說若有餘力,幫我多放幾場火吧。

 而他坐在高臺上,凝視著天上赤黃的太陽,一點點落下地平線,一點點被地平線吞沒。

 --

 宮外的戰鬥劇烈殘酷。

 張行簡潔淨的衣上沾了血,他抬頭,忽然看向天上的落日。

 --

 人生豈無情。

 欲辯已忘言。

 --

 地宮中一片靜謐,忽然有轟烈聲傳來,如同地龍甦醒般,讓宮室的一眾女眷們發出驚恐尖叫聲。

 她們哭:“敵軍是不是又來了?”

 “殿下,將軍,救命!”

 沈青梧驀地站起,外面果真有軍士飛奔而來:“宮門被撞擊!不知撞門的是敵是友!

 “宮中多處失火!”

 沈青梧倏地向外疾走:“跟著我去宮門!”

 李令歌捏緊手中信件,盯著大片空白中的黑字。她身邊的軍士還在著急催問:“宮中多處失火,許多敵軍投降……”

 李令歌怒吼:“失火就去救火!有人投降就去接收,問我做什麼?!”

 張文璧平靜地看著。

 她看到不可一世、那麼傲慢的李令歌,在一瞬間,眼中有巨大的恐慌凝起。

 李令歌握著信紙的手發抖,李令歌忽然轉身,提起裙奔入一片黑暗中。

 張文璧跌坐在地。

 她捂著臉,無聲落淚。

 --

 太陽徐徐落下,皓月徐徐升騰。

 光與暗交接,天與地相隔,皇宮四處失火,敵我交戰,敵我相降,而李令歌提著裙裾長擺,茫然地穿梭於一片火海中,茫然地尋找著。

 她知道,很多年前,張家父母便葬身火海。

 她第一次發現這皇宮偌大,她熟悉這裡的每一片瓦每一堵牆,可是當她奔於寒冷夜色與灼熱火海中,她判斷不出博容會在哪裡。

 沈青梧讓長林來告訴她,說博容可能在一個地方——鳳凰臺。

 那是沈青梧的軍士打探到的有可能的高臺。

 而李令歌眸子潮溼。

 她知道那是昔日博容教授她和李明書課業的地方——他們姐弟各有各的混賬,不要去書房讀書,不要去湖邊背詩,他們要在皇宮最高的鳳凰臺上看風景,要邊讀書,邊讓老師彈琴給他們聽。

 李令歌發著抖:博容!博容!

 --

 人生豈無情。

 欲辯已忘言。

 --

 你是故意的嗎?

 你一句話都不想與我說了嗎?

 那你寫信做什麼,那你這麼折磨我做什麼?

 --

 容哥、容哥!

 老師、老師!

 飛光……飛光!

 --

 李令歌氣喘吁吁奔到鳳凰臺,她看到這座高樓捲入火海。

 她從未親眼見過張家那場大火,但是她覺得,眼前這場大火,恐怕不弱於當初。

 身後軍人勸阻:“殿下,火太大了……”

 李令歌回頭。

 他們愕然,看到這位殿下竟然在掉眼淚。

 這位殿下掉著眼淚,卻一聲哭泣也沒有。

 李令歌沙啞著聲音:“你們去滅火。”

 而她咬著牙,扶著扶梯,非要攀上這座高臺。

 --

 沈青梧這一方的戰鬥,到了宮門前。宮門被撞擊,敵我不明。

 宮內這一方所有主力軍匯聚,沈青梧為首,站在最前方,等著開門那一瞬——

 是贏是輸。

 --

 李令歌爬上了高樓,煙火迷離雙眼。

 身後跟隨的軍人想辦法阻攔這位帝姬,這位帝姬喘著氣趴在扶手上,一眼隔著煙霧,看到了站在窗前的那個修頎、衣袍燃著火的背影。

 她嘶聲:“容哥——”

 她向窗子撲過去。

 她心臟痛極,整個人發抖,聲音喑啞顫抖,淚珠不斷砸下:“我不要看著你再次離開,你不能一次一次又一次地拋棄我——”

 一次。

 兩次。

 三次。

 都不要她。

 博容回了頭。

 他在餘暉中回了頭。

 但是火這樣大,夕陽餘暉又蓋住了他的所有表情。李令歌在軍士“殿下小心”的驚呼聲中撲向前,她隱約看到了博容垂著眼的樣子。

 帶點兒無奈。

 帶點兒溫柔。

 可是淚水模糊雙眼,李令歌看不清楚。

 他向後跌去。

 李令歌趴在窗欞上,手抓不住他的一縷衣襬。他周身燃著火,如火中鳳凰般,向下跌去。

 --

 想自己愛的人在最短時間內,迅速成長為一個合格的帝王;想報復自己的愛人——

 要麼殺她一次。

 要麼死在她面前。

 --

 “轟——”

 宮門大開。

 握著刀柄、周身警惕的沈青梧,與站在宮門外為首的、周身染血的張行簡面面相對。

 --

 天地闃寂。

 巨大的落日被地平線吞沒。

 一輪皓月自天邊升起。

 這是盛大的壯闊與悲涼,光與暗不是在一瞬間完成輪替的。

 太陽與月亮交替,日落月升,天地依然幽光朗朗。

 人生豈無情?

 欲語已忘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