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娘 作品

第64章 第 64 章


 司長就在一邊,一張冷酷的臉隱沒在暗處,只有雪茄煙靜靜地燃著。

 槍聲響,黎美堅的心口開出血花。她那句話終究沒有來得及說出口。

 「她剛剛,說了什麼?」司長不太關心地問。

 「不知道。」徐思圖平靜地回答,用手帕反覆擦拭滾燙的槍口。他垂著臉,跟在司長的身後,走出這間血色瀰漫的房間,扣著槍托的手死死地握著力,青筋似要爆開。

 可是,這把手.槍已經上了保險,他是一個拉不開保險栓的男人了。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呢,是山河破碎,顛沛流離的苟活,兄長大業的覆滅,是妻離子散,他走在香港霓虹的街頭,舞廳前女人妖嬈進出,他心平氣和地說自己槍法快而準,可以勝任司長這一份安保的工作。

 他早就是一個拉不開保險栓的男人了。

 商邵似乎沒預想過這個結局,神色微怔,繼而無聲笑了一下:“所以你的那個男主角,三年沒有出戏。”

 沈籍跟她表白過。

 在殺青宴上,他站在露臺上,對她說,我也許真的愛你。他說這一句,算是發乎情,止乎禮,再沒有更多的動作來唐突她。

 “沈老師,你入戲了。”應隱被他這一句驚到,眼睛倉惶如鹿。

 “是,但你敢說一句,你沒有?”

 應隱不敢。

 可是,入戲的愛,和真正的愛,是如此不同。如果她總是迷失於淪陷於光影裡的愛,她還有什麼剩餘給現實裡的愛?

 這麼多年來,那些爛片,那些院子裡的花啊草的,成為她穿越於光影與現實的唯一橋樑,這橋樑是窄的,橋墩是脆弱的,細細的一根,越來越承受不住她的來來回回。

 她幾乎就要飛在那個美麗幻妙的世界裡,一去不復返了。

 “為什麼他那天說,他的妻子已經很久沒提過你了?”商邵漫不經心地提。

 總要直面的。

 應隱脫力了一整晚,此刻內心平靜,忽然覺得自己敢了。

 她頓一頓,心平氣和地開口:“沈老師的妻子跟他很恩愛,這部戲,拍到後面那些戲份時,她就幾乎住在了片場裡,每一場都看著,盯著。我們拍清場戲,不管ng多久,拍到多晚,她都在。我被她看著時,總覺得自己像沒穿衣服。”

 她語速緩緩地說,到這一句,依然要停一停,喘過一個氣口,才繼續。

 “可是她很少跟我說話,她只是看著我,用她那雙漂亮的、賢惠端莊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我,她什麼也沒說,就讓我覺得自己像在遊街示眾。拍完這樣的戲,我們通常都要去做心理紓解,來讓自己儘快出戏。在面對心理醫生時,他妻子在他身上裝了錄音器。”

 商邵明白了。

 “沈籍後來打電話給我,向我道歉,說給我添了麻煩。我們後來基本就很少再見面了,各種場合碰到,只是客氣一兩句。他說他妻子已經很久沒提過我,也許是這次入戲,真的讓她在意了很久。”

 商邵抱緊了她:“應隱,你聽好,不是你的錯,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

 應隱疲憊已極:“真的嗎?我常常想,是不是我不自覺勾引了他呢?是不是我首先分不清戲內外,給了沈籍錯覺和暗示?是不是我的身體太騷,太賤?電影的宣發期,媒體採訪,他妻子說,不怕沈籍入戲,因為他不是隻看身體的膚淺男人。我看著她的臉,她還是那麼坦然端莊,目光看著鏡頭,像穿過了一切,在審判我。我為我的身體羞恥。”

 應隱將臉埋在他心口,熱淚頃刻間滾了出來:“商邵,我為我的身體感到羞恥。”

 她說出來了,在三年無休無止惶恐、自責、自省和自我厭棄後,她說出來了。

 沒有出戏的何止沈籍一個?她也沒有出戏,從他老婆的目光中,從戲裡蔓延到戲外的道德困境中。無論她在紅毯上多麼豔光四射,她在電影裡,再也沒有拍過任何清涼戲。

 “我很喜歡。”商邵用力將她扶起,看著她潮熱的臉,朦朧的眼,認真地、固執地看進她眼底:“我很喜歡。明白嗎?應隱,被凝視是每個人的宿命,你是明星,有幾千萬雙眼睛想要通過凝視重塑你、介入你、規訓你,但你可以打破它,可以對它說‘不’。你很喜歡你自己,方方面面,如果別人不喜歡,是別人的事,好不好?”

 應隱點點頭,眼淚眨一下就流一行,喃喃自語:“我很喜歡我自己。”她笑了一下,眼淚讓她看不太清商邵,“我是什麼樣,你就喜歡什麼樣。”

 這是昨晚上他對她說的話,釘入她的靈魂裡,和他嵌入她身體裡的東西一樣深刻、堅硬、牢固。

 她的錨,她的真,她的實。

 商邵用指腹為她拭去眼淚:“你是什麼樣,我就喜歡什麼樣。”

 應隱破涕笑了一聲:“可是也許下一次,出不了戲的是我。”

 “我會托住你。”商邵眼也不眨地說:“我一定會托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