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也也 作品

第81章 11.29更新

 自打一狗子他大哥帶著那小男孩扎進凌家溝後,一狗子就一直在外頭等。 可他等啊等,等到自己餓得褲腰帶都系不上了,也沒等到大哥出來。 意識到不對勁兒的一狗子,咬咬牙,狠狠心,也闖進了凌家溝。 凌家溝的森林很茂密,一狗子在裡面迷了路。 他走著走著,也不知自己走到了哪裡,卻見到了讓他聞風喪膽的一幕。 他見到了從未見過的龐大狼群,那數目,密密麻麻的,簡直快嚇尿他。 更可怕的是,他居然見到狼群裡還有一個小男孩,正光著身子跟在一隻狼後面跑。 這太匪夷所思了,一狗子嚇得瞪圓了眼,使勁兒揉,反覆確認。 再然後,他就趕緊撒丫子跑了。 幸好狼群沒注意到他,也可能是注意到他卻懶得理他,它們在往相反的方向跑。 一狗子膽兒都快破了,一路踉踉蹌蹌,根本不注意看路,最後忽然被什麼東西絆倒,狠狠摔在地上。 他正想破口大罵,可定睛一看,魂都要飛出去。 將他絆倒的不是什麼別的東西,而是……他大哥的屍骨。 已經被狼吃得不成樣子,只有那幾塊爛布條,還有一旁散落的那塊古玉,讓一狗子能認出來。 這曾是他那位威風凜凜,在附近十里八鄉稱王稱霸的大哥。 再厲害的人物,也抵不過狼群的圍剿。 一狗子眼眶溼潤,也顧不上害怕,刨了個坑把他大哥埋好,這才握著那塊古玉失魂落魄離開了凌家溝。 “肯定是我大哥在天之靈保佑我。”一狗子緊緊捏著那塊古玉,感慨道,“我進去的時候根本找不著道兒,都蒙圈了,但出來的時候卻一下子就出來了,連根狼毛都沒碰上!” 一狗子懷念又感激地望著那塊古玉,喃喃道:“大哥……我現在也有出息了。看到這女的沒?我把她賣了就能發大財了。” 一旁的時蔓清清嗓子,輕聲問:“那你這玉還賣不賣?” 一狗子回過神,把玉遞給時蔓,“當然賣,你快給我看看,到底能值多少?小心點,別給我磕壞了。” 能發兩筆大財當然比發一筆大財要更好。 什麼?說這古玉是大哥留給他的,不能賣? 一狗子表示:兄弟情在心裡,永遠記著呢,和玉沒關係。 “這玉是你大哥家祖傳的?”時蔓研究一會兒,抬頭又問。 “哪能啊,我大哥祖上也在這山溝溝裡,哪能傳下來這麼好的玉。”一狗子反正老底兒都掏了,也不在乎多說兩句,他擠眉弄眼的,“當然是從那拐的小男孩身上扒拉下來的。” “是後來你看到在狼群中間門的那個小男孩?”時蔓詫異地張大嘴。 “可不是嘛,我就說那小男孩有點邪乎。”一狗子嘟囔著,催促時蔓,“你能不能趕緊的?” 時蔓握著那塊玉,心裡想著這趟來的收穫出乎意料的大。 不過還有最重要的,“那小孩你們是從哪裡拐來的,還記得嗎?” 一狗子懷疑地看著時蔓,“你怎麼那麼多問題?你到底是看玉的還是打聽那小孩的?” 時蔓笑了笑,“一狗哥,這你就不懂了吧,我要知道那小孩的家庭背景,才能追溯出這玉的歷史啊,祖上越是有王公貴族的啊,這玉就越值錢。” 被時蔓這笑容一照,一狗子又什麼怨言都沒有了,他想了想,如實說道:“估摸著也出不了什麼王公貴族,就咱隔壁縣城的,你說能金貴到哪裡去?是吧?” “說不準,你們隔壁縣?安縣?那兒我得翻翻史記,看那裡有沒有出過什麼大人物……”時蔓思忖著,回過頭問,“對了,那小孩家姓什麼啊?” “我哪知道啊!我大哥去拐的,我就記得那小孩啞巴似的,不會說話,大哥還擔心這麼俊卻賣不了一個好價錢呢。”一狗子不耐煩地撓撓頭,催促道,“你到底行不行啊,不行的話把這玉給我。” 到了時蔓手上的東西,尤其是和凌振有關的,怎麼有還回去的道理。 時蔓拿著玉的手往回一縮,忽然伸手指道:“誒,一狗哥,你看那是什麼?” 夢境裡,時蔓曾經因為凌振太難懂,所以特意去了解過狼的習性。 她一直很想知道,凌振總是那個死樣子,是不是因為和狼群待久了,所以才與正常人差那麼遠。 後來時蔓越瞭解,才發現凌振身上真是有很多像狼的地方。 他的適應能力很強,性格里有著勇往直前的堅定魄力。 一到晚上的精力總是很充沛,嗅覺、聽覺和視覺都非常靈敏。 身體素質也十分強健有力,擁有決策的智慧,適應能力也很強。 就連那雙眸子,也如狼的眸子一般,格外具有敏銳感與震懾力。 時蔓常扶著腰,怪他的耐力也那麼驚人。 可遺憾的是,她即便弄懂了狼的習性,卻還是無法和凌振好好相處。 她能理解他改不了的那些習慣和本性,但她依舊受不了他。 所以夢境裡和他離婚是必然的,即便她也努力過,但沒用。 只是沒想到那些沒用的付出到了凌家溝後,卻派上了用場。 剛剛時蔓在一狗子去打水的時候,就已經偷偷佈置了一番,趕在一狗子回來之前再乖乖坐好,不讓他發現她動了手腳。 現在,故事聽完,她就不好意思要開始過河拆橋了。 時蔓握緊那塊玉,臉色一變,另一隻手指著不遠處。 她詢問一狗子那是什麼的地方,赫然是一堆凌亂的狼爪腳印,完全看不出來是人為弄出來的。 一狗子順著時蔓的手指一看,瞬間門嚇得頭髮都豎起來了。 “狼、狼的腳印?!” 時蔓故意道:“一狗哥你別怕。說不定只是以前留下的,這兒哪有狼的影子啊。” “噓!”一狗子鄭重地豎起手指,“你小聲點!別把狼引來了!它們精著呢!” 自從十一三歲見過那麼恐怖的狼群,早已經在一狗子心裡留下重重陰影。 他別說見到狼,就是看到狼的腳印都直打擺子。 時蔓不以為意,“一狗哥你這膽子也太小了,還拐賣人口呢,連狼都怕。” “我怕?誰說我怕了!”一狗子的音量加大幾分,“我這只是惜命!人死了可就什麼都沒了!拐賣人口又不會死!” 一狗子抖著顫音,觀察著那個腳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完了,這腳印好像是剛留下沒多久的,狼群就在我們附近!” 時蔓微皺眉,“真的?” “我還能騙你不成?你這城裡姑娘什麼都不懂。你都沒見過狼吧。”一狗子拍著大腿哭喪著臉,“完了,那狼群現在不知道躲哪兒盯著我們,死定了死定了。我這命怎麼這麼慘啊,都沒深入凌家溝,怎麼就遇上狼群了?看這些腳印還都是兇悍的大野狼!” 一狗子眉毛眼睛全耷拉著,欲哭無淚。 他好像回想起了當年的狼群,離他那麼近,他能看到每一隻狼身上的狼毛,清晰、根根分明。 還有那個奇怪的小孩,也正雙眼空洞地看著他。 一狗子快要暈厥過去,自亂陣腳,急得站起來,像熱鍋上的螞蟻圍著一棵樹拼命地轉,不停地念叨著,“怎麼辦怎麼辦。” 時蔓忍著笑,繃住不笑出聲,欣賞著一狗子的慘樣。 可惜還在遠處的凌振聽不到一狗子的碎碎念。 他正皺著眉,疾行在樹林之間門。 鍾臨都快跟不上他,“團長,你的腿腳還沒好利索,怎麼能這麼快啊?” 凌振只好停下等他兩秒,神色著急又無奈,抵眉道:“去晚了,她嗓子都得哭啞。” …… 這邊。 時蔓只是做了幾個假的狼腳印嚇嚇一狗子,想伺機找機會逃跑。 誰知道“狼來了”的故事在她這兒就上演了。 不遠處,傳來狼的嚎叫聲。 緊接著,有狼群從四面八方緩緩靠近,真把他們給包圍住了。 這些狼都很謹慎,走得非常慢,眼神裡充滿警惕,尾巴緊緊夾著,狼毛分毫畢現地豎起來。 這下都不用時蔓再想怎麼找機會跑了。 被嚇傻的一狗子直接扔下她,一話不說,拔腿就跑。 朝唯一一個沒有狼群靠近的方向,衝了出去。 他上次在凌家溝,遇到狼群也是這麼跑的。 但上次狼群沒有追他,這次狼群卻都跟在他後面,像疾風一般追過去。 “救命啊!!!”一狗子慌不擇路,邊叫邊跑,完全把時蔓忘在腦後,也顧不上抓著她一起跑了。 那女人太累贅,可別拖累死他。什麼都沒有他的命重要。 他一邊跑還一邊喊,“別吃我!你們去吃她啊!”他指的是他留在原地的時蔓。 可他已經來不及回頭去看時蔓到底怎麼樣了,他只能埋頭狂奔,一味地跑,腿都跑酸跑細了,也不敢停下來。 狼群在身後撲來的風都帶著血腥鹹重的味道,一狗子害怕得不行,心都感覺蹦到了嗓子眼。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遠,但的確是使出吃奶的力氣,一刻都不敢喘息鬆懈。 忽然,一聲槍響,在森林裡迴盪起來。 不僅把一狗子嚇得一個趔趄摔倒在地,也將奔跑著的狼群都驚得警惕萬分地停住。 一狗子摔在地上爬不起來,只能抱著腦袋不停地喊“別吃我別吃我”“要死了要死了”。 可他這麼哭喪了好一會兒,想象中的疼痛感卻沒有降臨,甚至狼群的那些呼號聲、粗重的呼吸聲也都不見了。 一狗子愣了愣,傻傻地抬起頭來。 剛剛那些凶神惡煞的狼群全消失了,眼前多了一個穿軍裝的男人,長得很俊,跟模子刻出來的一樣。 “謝謝謝謝!”一狗子緩過神來,長鬆一口氣,對著凌振作揖感恩,“多虧了您啊,不然我就進狼肚子裡了。” “……這位大哥,你叫什麼?趕明兒等我掙了錢,一定好好報答你!”一狗子抹了下臉,鬼門關裡走一遭,他不由又哭又笑。 他打個滾兒從地上翻起來,拍拍身上的土,殷勤地弓著腰湊近凌振,“大哥,你在看什麼?” 誰知他一靠近,忽然就被按趴在地上。 凌振毫不客氣地用槍頂著他的太陽穴,表情冷厲。 一狗子渾身比剛剛抖得更厲害,幾乎成了篩子,“大、大哥,你這是幹嘛?我、我沒惹你吧?” 凌振一字一頓問,“被你拐進凌家溝的人呢?” “她她她還在那邊。”一狗子隨手一指,嚇得哆嗦,“我——” 還沒說完,就看見跑過來一群步伐整齊的戰士,腳步揚起四周的塵土。 “報告首長,我們來晚了!”大家齊聲地喊,又把一狗子震得心肝直顫。 凌振已經抬腳,“分開找,人就在這附近!” 他急步離開,都不多說一句怎麼處置一狗子。 幸好鍾臨還在,他趕緊拿出繩子把一狗子捆起來,拍拍他的臉,“清醒點,別想跑。” “你們、你們這是……”一狗子真的很慌,這麼多戰士拿著槍,就算只是背對背將他圍成一圈,那震懾力也絲毫不比剛剛的狼群小。 “還沒明白嗎?”鍾臨冷嗤一聲,“你拐的,可是我們團長夫人。你自己想想,之後該怎麼辦吧。” “團長、團長夫人?!!!”一狗子驚得嗓子都破了,“她怎麼不早說啊?!” 完了完了,這比被野狼咬死還可怕,至少死得痛快。 可現在一狗子知道自己招惹了這樣惹不起的大佛,那得脫多少層皮啊?他簡直都不敢想下去。 經過重重驚嚇,一狗子往後一栽……徹底暈菜了。 …… 因為一狗子大叫著逃跑,吸引了大部分狼群的注意力。 所以留在原地的時蔓這兒,就只剩下幾匹狼在虎視眈眈盯著她。 幸好時蔓瞭解狼的習性時,也順便看了一些如何躲開狼群攻擊的辦法。 她面對著狼群,讓自己看起來儘量高大,並將身子往後移。 同時,模仿著凌振看人或物時的眼神。 時蔓對凌振再熟悉不過,所以學他的時候,也能學出幾分神似。 那幾只狼似乎被她唬到,謹慎地停在不遠處,緊緊盯著她,兩隻前腳呈防備的姿態,又好像隨時準備撲上來。 但時蔓反應很快,趁它們不備,她已經手腳並用爬上了樹。 說起來,時蔓學會爬樹還得感謝凌振。 去年的野營拉練時,他把“爬樹”加入了她們的野外訓練課程裡。 當時,她學得灰頭土臉的,被樹皮蹭得衣服髒兮兮的,和其他女兵還一起抱怨過凌振。 沒想到現在卻有了這麼大的用處。 她會爬樹,狼不會爬樹。 等它們撲過來,也只能氣急敗壞地在樹幹上撓幾爪,嗷嗚地張著獠牙。 時蔓坐在還算牢固的樹枝上,總算鬆了口氣。 她拍拍口袋,剛剛把一狗子慌不擇路沒來得及帶走的乾糧和水也都帶上了,就跟它們在這兒耗,看誰耗得過誰。 坐得這麼高,時蔓極目遠眺,能看到綿延茂綠的樹冠,還有望不到盡頭的海洋般的綠林。 這裡就是凌家溝,是凌振努力生存下去,從小到大過了十幾年的地方。 她沒管底下那些虎視眈眈的狼,不給它們眼神,它們也就會漸漸無趣離去,於是便開始撐著下巴胡思亂想。 不知道凌振小時候在這兒會是什麼樣子。 他說不定還爬過她正待著的這一棵樹,又或者底下這幾匹狼還是和凌振一塊長大的。 時蔓想著想著,忽然好像看到了凌振。 她坐直身子,可樹林之間門太茂密,風一吹許多葉片晃動,眨眼間門又什麼都看不到了。 ……凌振還在醫院休養,怎麼會來這裡。時蔓心想自己一定看錯了。 她讓車站百貨商店的人去送信,也只是通知凌振派人來救她,可沒想過他會親自來。 所以她也不知道,剛剛她沒看錯。 那人,是凌振。 他因為著急,獨自衝了過來,和鍾臨還有其他人都走散了。 等他意識到諾大的森林裡只剩下他一個人時,瞬間門四肢僵住,臉色開始泛出一絲蒼白,黑眸也溢出星星點點好像從來都不會出現在他身上的脆弱。 沒人知道,他有這樣的毛病。 他在森林裡如果一人獨處,就會感覺全身都有千斤重,頭頂一片片烏雲密佈,能聞到腐朽死亡的味道籠罩著他。 那是多年前留下的後遺症。 他閉上眼,噩夢便會不斷閃回,而睜開眼,便是一片如灰暗籠子般的密林,望不到頭,也走不出去。 狼都是群居動物,行動也是一起,所以在狼群裡時,凌振不會犯這樣的毛病。 他後來出了凌家溝,再進森林裡出任務也大多是和同伴們一起,他也不會犯病。 他只覺得,這不過是小毛病。 即便他出任務時意外落單,因為這個隱疾影響了戰鬥力,受了傷,肋骨斷裂,腿骨骨折,他也不以為然,心想他不會再獨自出現在森林的任何一個地方。 沒成想才過三個月,他又重新面對這樣的境遇。 凌振閉上眼,緊緊捏著拳頭,內心在掙扎,睫毛在狠狠顫動。 “凌振!”忽然,他聽到時蔓的聲音出現在身後。 他不可置信地回過頭,看到時蔓又驚又喜地跑過來,一把抱住他的胳膊,從他的衣角檢查到領口。 “不是在做夢,真是你!”她蹦著抱了下他,漂亮的臉湊近,瞳眸裡映著細細碎碎的光芒。 凌振想,應該是他以為在做夢才對。 他怔怔地望著時蔓,她的笑容那麼明豔漂亮,眼角眉梢帶著燦爛鮮活的氣息。 如同一縷風吹過,他如夢初醒,四周樹影的陰森悉數退去,各種腐朽血腥的味道散去,他鬆開了拳頭。 眼前樹靜風止,重重疊疊的可怖無影無蹤。 他不見天光漆黑深暗的心底撕開一道裂縫,輕柔溫澈的她隨著陽光直挺挺地照進來,清晰照亮他內心深處所有掙扎的稜角,鍍上一層柔和淺暈。 他的瞳眸跟著她的笑容晃動,半晌都沒回過神來。 “凌振?”她伸出手掌,五根手指柔嫩白皙,修長漂亮,在他面前晃了晃,“你有聽到我說話嗎?” 凌振的眸子失神又聚焦,漸漸凝在她臉上。 她拍著胸脯,後怕地說:“凌振,你都不知道剛剛有多危險,我爬到樹上才看到你,有幾隻狼蹲在樹下守了我好久才離開,它們的牙齒好長好鋒利。” 凌振長睫顫了顫,目光發痴地看著時蔓。 能看到她玫瑰花般的唇瓣在開闔,他卻好像有點聽不清她在說什麼。 直到她說的最後一句—— “凌振,你知道嗎?你不是被你父母拋下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