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也也 作品

第59章 11.18更新

 時蔓心尖一顫,明白過來,原來妹妹早就認出了她。 果然,妹妹還是和小時候一樣聰明懂事。 但也太懂事了,寧願自己留在這裡,也要保護她這個姐姐。 時蔓捏緊拳頭,眼淚在眼眶裡打過顫兒又憋回去,漸漸變成冷靜理智的樣子,堅定地說:“我不跑,我要救出葵葵來。” 可忽然,凌振卻拉住她的手肘,薄唇輕啟,吐出一個字,“跑。” 時蔓愣住,凌振已經扛起她,輕輕鬆鬆像麻袋一樣扛在肩上,以百米速度衝刺。 兩個警察也怔了怔,反應過來後,趕緊跟著凌振跑。 時蔓是跑不了這麼快的,她被凌振扛著,甚至顛得有些難受。 但此刻根本顧不上太多,兩個警察都不知道怎麼回事兒,回頭看後面什麼都沒有,但見凌振那麼嚴肅的樣子,跑得又那麼快,他們也不得不使出吃奶的勁兒跑步追趕。 終於到了警車邊,車門一開,油門一踩,以最快的速度離開。 等到平穩行駛了,幾人回頭一看,才發現後面烏壓壓的追過來一群拿著鋤頭鎬頭的人。 想想都後怕,如果被堵住了,強龍難壓地頭蛇,整個村子的成年壯漢都湧過來,還不知道會有怎樣嚴重的後果。 兩位警察逃過一劫,鬆了口氣,旋即更氣憤地捶了下車門,“這個合興村怎麼回事?太囂張過分了!” 時蔓皺起眉頭沉思著,不知在想什麼。 警察們又回頭問:“凌團長,您怎麼知道有危險的啊?” “我聽到了。”凌振眼皮微垂,淡聲解釋。 他聽力太好,地面凌亂的腳步聲,那些工具叮叮咣咣碰出的響動,都能聽到。 警察們已經氣憤異常,打動方向盤決定,“不行,得去一趟他們公社,不知道公社書記知不知道這個事兒!” 他們很快來到合興村隸屬的公社,也憑著這身制服順利地見到了公社書記。 可公社書記一聽,臉色驟變,連忙去把關門關上。 最後,他才回到辦公桌前,點了支旱菸,諱莫如深道:“這事,你們還是不要再往下查了。” 兩名警察神色一凜,隨後道:“這怎麼行,我們接了這案子,就得調查。” 公社書記看他們一眼,“這是我們公社的地方,我們這邊也有派出所,就不勞煩二位操心了。” 時蔓上前問道:“你是公社書記,也要包庇他們?” “不是包庇。”公社書記的語氣漸漸沉下去,嘆息道:“是我也惹不起……” “什麼?”時蔓開始凝重。 “合興村的村民們都不聽村長的,而是對一個叫‘龍哥’的人唯命是從,連村長也怕他。而這個‘龍哥’……”公社書記掏出胸前的鋼筆,在眼前的紙上寫下一個名字,指了指,“是他的兒子。” 時蔓看過去,瞳孔晃動。 這如雷貫耳的名字,她這樣的外鄉人都知道,是上滬市幾位大領導之一。 “……還有沒有王法了?”時蔓不甘心地問。 公社書記搖搖頭,閉眼道:“你們走吧,我說的已經夠多了,你們年紀輕輕的,沒必要栽在這上頭。” 時蔓知道再在這兒也問不出什麼了,臨走之前,她只回頭問了最後一個問題。 “您知道他們拐賣那麼多女孩是想做什麼嗎?總不可能都當童養媳吧。” 公社書記無奈地別開腦袋,“那些都是漂亮女孩,或許是很有用的‘工具’吧。” …… 走出公社,時蔓還是和凌振乘警車回了城裡。 她對兩名警察表示感謝,儘管他們還願意幫忙,她也不想再把他們牽扯進來。 水太深了,他們還要在這座城市生活、工作。 不像她,是外地來的,就算得罪了誰也不怕,她就算把這裡攪得天翻地覆,到時候也能拍拍屁股回京北城。 兩位警察離開前很擔心,勸說她:“那句話說得沒錯,強龍難壓地頭蛇,何況……凌團長雖然級別不低,可在上滬市,和那‘龍哥’他爸比起來,就……” 實在天差地別,勢力也不能相提並論。 時蔓很清楚這一點,也知道他們是在好心勸她。 但沒什麼困難和危險能讓她打消救妹妹的堅定決心。 即便是再根深蒂固的大樹,她也不信能在黑暗和骯髒的土壤裡持續生長。 …… 那麼厲害的大領導,時蔓正好有一個接觸的機會。 她的鋼琴進修課上,老師提起過,很快要進行一場鋼琴演出,每個同學都有上臺演奏的機會。 因為鋼琴是高雅時髦的藝術,剛剛在上滬市流行起來,而這麼鋼琴課程上幾乎匯聚了所有上滬市彈鋼琴的演奏者,所以這次的表演很重要,邀請了很多政/界名流前來欣賞。 時蔓察覺到,這是一次非常重要的機會。 凌振想要幫她什麼,但他在京北軍區的級別放到這邊來,真的沒什麼用。 而他那過人的武力雖然很厲害,但總歸太過粗魯,而且容易偏激過度。 時蔓想,還是靠自己,用文明的手段解決比較好。 排練的時候,她即興創作了一首鋼琴曲,雖然技藝還很稚嫩,但虛心跟老師請教,耐心打磨,每天勤奮練習之後,也漸漸成了能拿得出手的作品。 因為她的鋼琴曲是唯一一首原創,所以老師特意安排她作為鋼琴演出的壓軸出場,這也正合時蔓的意。 只是上臺之前,時蔓還是有些擔心的。 她怕對方的權勢太盛,又或者不管不顧地對付她,讓她連京北城都回不去,真成了公社書記所說的“惹不起”。 但她得試試。 不可能就這麼走了,把妹妹拋下。 正好凌振到後臺來看望她,給她買了一籠灌湯小籠包,就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他吃。 時蔓咬了幾口,沒什麼心情地抬眼看他,問道:“凌振,你知道今天我要做什麼吧?” “嗯。”其實時蔓沒具體跟凌振說,但他看她這段時間的忙碌,以他對她的瞭解,就大概已經可以猜出來了。 時蔓彎起唇角,那座沉甸甸的大山壓在心頭,讓她很難可以舒暢的徹底笑出來。 以前天不怕地不怕是因為有凌振,但現在不一樣,她們在其他人的地盤上,而且凌振也還年輕,遠沒有走到夢境裡的高度。所以時蔓也會試想最壞的結果,“凌振,如果……我是說如果,我今天被抓了怎麼辦?” “不會。”凌振簡短地回答。 “怎麼不會呢?”時蔓撇撇嘴,“那人都能養出那樣的兒子,他要是不高興,想抓我只要一句話的事。” 凌振想了想,“他們抓不到你。” 有他在,沒人可以碰到時蔓一根頭髮。 時蔓覺得好笑,明明是認真在問的問題,怎麼凌振的回答就一下把凝重的氣氛都弄沒了似的。 “就算有你在,他們抓不到我,但他們可以通緝我們,隨便按個什麼罪名,我們就回不去京北城了。”時蔓唇角壓了壓,“我的文工團工作肯定沒了,你如果跟我一起逃,你也當不成團長了。” 部隊對凌振來說,有著很重要的意義。 他眼神堅定清明,不假思索道:“回去解釋,首長會相信我們。” “那如果他隻手遮天呢?”時蔓又問。 凌振最後被問得沒奈何,他認真地思忖了很久,終於在時蔓被催促著上臺時,給出了答案。 “我帶你回凌家溝。”凌振長眸漆黑嚴肅,這是他能許下的,最莊重的承諾。 凌家溝,是凌振被帶出來的地方。 那兒有大片的森林無人區,連獵人都很少進去,有去無回。 他就是在那裡面,跟狼群一起長大的。 實在不行,他可以拋下一切,和她重新回去。 在那兒,他就是唯一的王,再沒有規則可以約束他們,也沒有任何存在會欺負時蔓。 聽到凌振的回答,時蔓笑了笑,嘟囔了句“傻子”,就上臺去了。 但她發現好像因為凌振的這句話,讓她重新找回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感覺。 是啊,怕什麼呢。 退一萬步講,凌振都不會讓她受到傷害。 有他在,她總是可以想做什麼,就去做什麼。 …… 走上臺,時蔓對臺下的領導們鞠了一躬,聲音輕澈地說道:“各位領導們下午好,今天我帶來的鋼琴曲是我的即興演奏。” 她簡單地介紹完畢,隨後便坐到了鋼琴前,挺直腰背,氣場全開。 美麗的羽紗衣透著她白皙透亮的肌膚,像沐浴在舞臺上那一束聚光的精靈。 她的腰又直又細,後背纖薄,脖頸修長,坐在鋼琴前微微頷首的姿勢,便已經美得彷彿在發光。 當指尖律動,柔美曼妙的琴音緩緩飄出,整個禮堂都似乎跟隨著她,沉浸到了新的世界。 臺下的領導們都不約而同地舒展著眉頭,睜大眼睛享受著這無比美好的畫面。 漂亮得像仙女的身影,餘音繞樑般的仙樂,還有這如夢似幻的燈光。 可忽然,琴音發生了變化。 變得壓抑、低沉,透著一股濃濃的絕望感。 領導們賞心悅目的表情也漸漸凝固,眉頭都先後微微皺起來,有些不解地望著眼前的舞臺。 燈光也暗了。 時蔓漂亮精緻的側影也似乎籠著一層薄而深的憂傷。 領導們越聽,就越坐立難安,甚至有些都不由坐直身體。 忽然,一道急光打過來,琴音驟變。 澎拜、激昂,琴鍵被堅定而有力的按響。 時蔓的腰背挺得比任何時候都直,眼裡透出堅韌的神情,好像不會任何東西隔斷。 鋼琴曲變得像一條奔湧的河,流入大海,又好像是暴風雨來臨時在海上航行的一艘船。 那不是一種憤怒的情緒。 能從琴音裡感受到的,是無聲的抗爭。 在場的許多領導都是從建國以前經歷了風風雨雨走到現在的。 時蔓的鋼琴曲,讓他們莫名其妙地產生了一些共情。 甚至有些人的情緒被煽動,忍不住目露淚光。 他們也曾經歷過絕望黑暗的時代,也曾被大山壓迫,被狂風暴雨摧折。 但他們都堅定不移地往前走,抗爭著,努力著,一直堅持到了現在,見到了風雨過後的彩虹。 ……時蔓的演奏卻沒有歸於風和日麗,她的琴音在抗爭與逼迫戰鬥到極致時,戛然而止。 領導們皺著的眉頭因此皺得更緊,因為沒有看到時蔓所演奏的最後“成功”而揪心。 他們都想看到她的抗爭成功來著,怎麼就結束了呢? 散場的燈光亮起。 時蔓站在光線中,看到臺下領導們的表情,她心裡悄悄鬆了一口氣,知道她的目的已經達成一半。 而臺下的觀眾席裡,坐在第一排那位‘龍哥’的父親,時蔓的目光從他身上一掃而過,再次朝大家鞠躬謝幕。 “感謝領導們的聆聽。” 中間的大領導是上滬市的胡市長,他平時很忙,很少抽空來看演出。 沒想到今天偶爾來看一場,瞭解一下鋼琴藝術,反而發現一位挺有趣的小姑娘。 胡市長還坐在座位上沒動,其他人也就都沒起身,等著胡市長先走。 誰知胡市長仍沒起身的打算,反而叫身邊的秘書要來話筒,問起臺上的時蔓。 “小姑娘,你年紀輕輕的,怎麼會即興演奏出情緒這麼厚重的曲子?你給它取名字了嗎?” “取了。”時蔓脆生生地回答,停頓幾秒,才說,“我叫它,無聲的抗爭。” 胡市長就是對時蔓這首曲子很有共鳴的一位。 他聽著就想起自己曾經崢嶸的歲月,努力抗爭的那些年,奮起的血與汗,付出的青春。 但他不理解的是,“既然是抗爭,怎麼能無聲呢?如果要抗爭,就應該大聲喊出來,要揮灑用最熱的血,發出聲嘶力竭的聲音。” “……”時蔓握緊手裡的話筒,垂眸苦澀地笑了笑,“我不敢。” 胡市長面色凜然,察覺到時蔓身上有故事。 果然,時蔓攥著手,低頭說道:“我怕我發出的聲音還沒被別人聽見,我就已經被埋到地裡去了。” 胡市長了然,“就說你這樣的小姑娘怎麼能彈出這些情緒來,這是被人欺負了?你只管說,既然我在這兒,就一定會為你做主。” 時蔓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我彈的鋼琴曲,就是我的故事……” 她早就將一切都準備好,只需要找到這個契機,說出來。 當著幾乎上滬市所有大領導的面,說出來。 起初的美麗平靜,是因為她和妹妹過著開心快樂的日子。 之後的黑暗壓抑,是因為妹妹離開了家,去了邊疆,還禍不單行的,被拐賣了。 而再往後,那面對強權的無聲抗爭,便是時蔓來到上滬市後,從去合興村找妹妹說起。 領導們一個個都聽得捏起了拳頭,他們沒想到還有這樣的人,這樣的事,就在他們眼皮子底下,如此膽大妄為。 “那是誰的兒子?”胡市長皺緊眉頭,掃視一圈,“誰敢包庇兒子做這些事?他是沒有王法了?覺得自己能當著土皇帝了?” 胡市長氣得一拍椅子的扶手,就立馬見第一排靠左邊有人緩緩站起來,頭幾乎快埋到地裡去,捂著臉說不出話,“老胡,我、我……我是念在我老婆難產死了,所以對我那兒子寵了一些,但我可不敢包庇他去幹些違法亂紀的勾當啊!” “王德海!你太讓我失望了!”胡市長氣得臉色鐵青,站起來道,“你有沒有包庇你兒子違法亂紀,還有你自己有沒有濫用職權這些事,都等著回去好好查清楚吧!我在這裡先不妄下定論!” “……但你那兒子頑劣不堪,我曾警告過你好幾次,你是怎麼和我保證的,你還記得吧?”胡市長冷冷瞪著他,“我看你這就是在溺殺你兒子!” 王德海痛苦地閉上眼,臉色蒼白難看得幾乎快要暈厥過去,整個人都搖搖欲墜,要靠身邊的人扶著。 胡市長稍微收斂神色,回頭對時蔓問:“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時蔓,是京北文工團的。”時蔓自報家門。 胡市長點點頭,承諾道:“你放心,這事我管了,一定把你妹妹給你安安全全帶回來,還有那個王龍,他犯了些什麼罪,拐賣了哪些小女孩,做了什麼壞事,我們都會給人民群眾一個交代的!” 時蔓很高興,知道自己這次是賭對了。 幸好這位最能說得上話的大領導對她彈的鋼琴曲很有感觸,引出這些話後,他也十分認真負責,公正廉明,嫉惡如仇。 時蔓抿著嘴笑,連忙迎過去說:“胡市長,我送送您,要不是您,我真的都不知道要怎麼才能找回公道。” 胡市長沒有拒絕,他往外走著,忽然想起來,又交代身邊的秘書,“合興村的那個村長,不能再繼續幹了,我們要的,是不畏強權的幹部,怎麼能因為害怕,就帶著所有村民都屈服於罪惡的那一邊呢?” “……還有那個公社書記,功過相抵吧。我們不需要會審時度勢的幹部,我們要的,是什麼都敢說,都敢幹的幹部。” 胡市長指指時蔓,“喏,像她這樣敢作敢為的,就很好。” 秘書連忙應是,配合地笑道:“時小姐,希望以後等您把妹妹找回來了,我們還能聽到您這首曲子最後幸福的終章。” “對。”胡市長也笑了笑,“剛剛那曲子結束得太突然,我這心裡到現在都不舒坦呢。等解決完了這樁事,可得等你再演奏完抗爭勝利的那一部分。” “一定。”時蔓彎起唇角,眼角眉梢都是春風般的笑意。 身後不少領導們也都在小聲議論著,對今天這事,引以為戒。 而王德海,則一個人沉默地走在中間,面如死灰。 ……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那惹了禍的兒子,此刻正帶著一幫人守在上滬大學的門口。 十幾個大男人,吊兒郎當地叼著煙,圈著一個小女孩,瘦瘦黃黃的,正是時葵。 平頭男也在,他摩拳擦掌著說:“聽說今天那個時蔓不用上課,只要演出。這演出就快結束了,等我讓人給她去送個信,就說她妹妹在我們手上,諒她也不敢不出來!” “只要她出來,落到我們手上,有她好看的!”平頭男惡狠狠地說。 龍哥卻手一擺,“悠著點兒,像她這麼漂亮的,可少見。” 他耷拉著眼皮,撣了撣菸灰。 平頭男會意過來,”龍哥是打算將她……” “雖然年紀是超過了,但念在她那張臉蛋的份兒上,可以破例。”龍哥挑起眉,“還有,看她那樣兒,就是個雛兒。” “……送走之前,得先讓我過把癮。”他舔舔嘴唇,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