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也也 作品

第46章 11.13更新

 聽到團長的話,時蔓半晌都是懵的,完全回不過神。 實在是這個消息衝擊太大,她毫無準備,甚至都沒敢幻想過。 張志新也看出時蔓是高興傻了,怕她沒聽明白,再次重複道:“時蔓,你父母回來了,你也回去看看吧。” 時蔓終於轉動了漆黑的眼眸,目光落在張志新的臉上,又驚又喜。 張志新笑笑,對她的態度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好。 “去吧,在家住一晚,明早再回文工團就行。”張志新很有人情味兒地說著,揮揮手。 他是念在時蔓很久沒見到家人,便特批了她一天一夜的假。 當然,也念在時蔓父母回來可以恢復的身份和工作—— 時蔓父親是京北大學的文學教授,很有名氣,出過不少書,學生遍天下,如今回來,可以說又能成為京北文學院的鎮院之寶了。 時蔓的母親很不賴,身為京北醫院的婦產科主任,她救死扶傷的事蹟曾上過新聞報紙,也在全國大會上點名表揚過,被評為勞動模範,得過的錦旗在辦公室根本掛不下。 時蔓父親要去邊疆時,她母親是可以不去的。 但伉儷情深,她毅然決然地跟過去,聲淚俱下地告訴時蔓,“你爸爸去了邊疆,如果沒有我,他活不成。” 時蔓當時也才十六歲,她點點頭,說沒關係,她一個人在京北城也可以堅強地活下去。 沒想到她從夢境裡看到,她是好好活著了,父母卻那麼早就雙雙離世。 到了邊疆,不僅父親沒活成,母親也是。 幸好,現在他們都回來了。 回來得比她預想的時間還要早,什麼危險苦痛都沒發生,就好好地回來了。 時蔓回家的腳步越來越快,到最後,她忍不住,飛奔起來。 什麼形象都顧不上,麻花辮都快跑散,只剩額前的碎髮被吹得飄起來,身上的軍裝感受著冷冷的風灌進胸膛。 她喘著氣,跑到家門口。 不是做夢! 他們真的回家了! 那幾個裝著行李的木箱子還碼在門口,她知道,那時父親走時一定要帶走的書。 少了幾箱,但沒關係,他們完完整整地回來了就好。 他們正背對著時蔓,在清點行李箱。 時蔓看到父親的背似乎佝僂了些,母親的脖頸也悄無聲息爬多了幾根皺紋。 ”爸、媽……”時蔓的淚水不爭氣地噴湧而出。 她帶著哭腔,顫音,喊出喉嚨間有些陌生的稱呼。 父母不約而同回頭,怔怔地望著時蔓。 似乎都有些認不出對方。 時蔓穿著綠軍裝,皮膚嬌嫩雪白,俏生生站在那兒,像開在京北城陽光下最美麗嬌豔的一朵花。 而她的父母,兩鬢斑白,臉龐滄桑,在邊疆的風沙磨礪下,他們的歲月曾被快速地燃燒著,以至於看上去比真實的年齡要老了許多。 時蔓的眼淚越哭越洶湧,母親張開懷抱,她撲過去,哭的稀里嘩啦。 “爸、媽,我好想你們。”時蔓委屈得聲調嗚咽,麻花辮散在母親的臂彎。 父親眼含淚光,拍著時蔓的後背,“好孩子,沒事,都過去了。” 是啊,一切的苦難,當你徹底釋懷,便都可以用輕描淡寫的四個字揭過去。 但時蔓不行,她沒有父親開闊的氣概,也沒有母親堅韌的心性,所以她百感交集。 為自己的經歷,為自己做過的噩夢,哭得一塌糊塗。 時蔓不是愛哭的性子,但在父母面前,她可以掉再多的眼淚,也不會被嫌棄,被批評。 …… 哭得感覺眼睛都快腫了,時蔓才停下來。 她還是要小心些,不能變醜。 父母看她的“水龍頭”終於關上,也不由好笑。 見她還是沒怎麼變,依然那樣愛臭美。 一家人坐到沙發上,時蔓把隨身攜帶的梳子拿出來,遞給母親,撒嬌著要她給她梳辮子。 “媽,你們怎麼能回來了?信裡完全都沒說。”時蔓睜著大眼睛,想起自己還在計劃著怎麼盤算讓他們早些回來。 沒想到如此驚喜,他們就這麼回來了。 時母給時蔓梳著她又黑又亮的長髮,和藹地笑著說:“我們也不太清楚。都是上面忽然通知的。前兩天才通知,就讓我們趕緊收拾行李,轉眼就把我們送上了回來的火車。” “是啊,都還沒來得及給你寫信,我們就像做夢似的,這就到家了。” 父母怔怔說著,比時蔓還懵,都好幾天了,這都已經重新踏上了京北城的土地,站在了家門口,都還沒緩過神。 “蔓蔓,不是你在部隊裡幫忙走動的關係?”時母見時蔓這麼問,覺得奇怪,他們一路上回來,都非常順利,還以為是時蔓的功勞。 “我哪有這個能耐。”時蔓如實回答,雖然她去蒲首長家裡做客表演過,蒲永言也在追求她,但沒有確定關係前,她是不會利用他的。 “那到底是怎麼回事呢?”時父緊皺著眉,還在拼命想。 到底是誰會幫他家? “算了,以後總會知道的。”時蔓摟住母親的胳膊,“爸媽,先別想了,剛回來,家裡什麼都還沒有,我們去國營飯店吃吧,再去百貨大樓買些東西。” 時蔓盤算得清清楚楚,臉上洋溢著幸福得如同小孩子一般的笑容。 只有見到父母,待在父母身邊,才有那種無法形容的安全感,無比輕鬆。 “對了,妹妹呢?在樓上睡覺?”時蔓拎起包,“她那小饞貓不是最喜歡吃好吃的了?得叫上她,不然知道我們去飯店、逛商場不叫她,回來又得吵我們。” 話說出口,父母的笑容瞬間凝固。 隨即,他們的神色流露出深深的難過和悲傷。 時蔓心頭一緊,頓時意識到什麼,拽住母親的手問:“妹妹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時父痛苦地閉上眼,老淚縱橫。 時母頓了又頓,生澀艱難地說道:“你妹妹,在回來的火車上,被拐走了。” 彷彿一把重重的錘子,敲在時蔓頭頂。 她還以為,還以為父母回來了,一切夢境裡的苦厄都不會發生。 可妹妹怎麼還是被拐走了。 難道夢境裡的有些事情,是註定發生,無法更改的嗎? 提起傷心事,巨大的痛苦將一家人重逢的喜悅拍打得粉碎。 時母是一家人裡最能保持冷靜理智的,她眼眶雖然紅,但硬生生將眼淚都逼了回去。 摟著時蔓的肩膀,時母喃喃道:“我們一定能把妹妹找回來的,已經報了警,也有那人販子的線索,妹妹很快就能回來的。” 時父掩著臉,自責道:“都怪我,如果我不在火車上看書,一直看著她,就……” 時蔓連忙去拍時父的後背,安慰道:“爸,這和你沒關係,你不知道現在的人販子有多少你想不到的手段,如果他們盯上了妹妹,你再怎麼小心都沒用,所以你不要太責怪自己。” “現在最主要的,是打起精神來,把妹妹找回來。”時蔓鼓勵完父親,又鼓勵母親。 噩夢裡的事再一次重重地擊打著她。 妹妹被拐走了,她怕夢裡更糟糕的事情發生,比如父親因為自責愧疚而臥病,母親也因為照顧他而倒下,兩人甚至一病不起,雙雙病逝。 時蔓絕對不能看到這樣的事情發生,只能一邊安慰著父母,排解他們自責的情緒,一邊想著如何能把妹妹找回來。 時蔓在夢境裡看到,妹妹後來被找回來了,把她輾轉流連去過的地方都寫下來過,時蔓記得。 但她不確定因為父母的提前回來,拐賣地點變了,所以拐走妹妹的人販子不知道是不是和夢境裡的一樣。 她只能抱有希望,既然夢境裡那麼多事情都印證了,希望這個也不會錯。 可當下這樣的境況,她如果忽然將妹妹所在的地方說出來,那也未免太聳人聽聞了。 她只能暫且忍住,將那個地名憋在心裡,先暗地裡進行調查尋找,再找到合適的時機,順理成章地找到妹妹。 在夢境裡,妹妹最後平平安安被找到了。 她深深地祈禱著,希望現實也能這樣。 時父時母身邊有時蔓在,消極難過的情緒也至少能得到一些緩解。 他們更懂得珍惜眼前的女兒,也絕對不會放棄尋找妹妹。 “不如待會吃了飯就去派出所問一問,說不定又有了新的線索。” “嗯,妹妹一定不會有事的。” …… 時蔓好好陪了父母一天。 一家人久違地團聚,經歷過夢境裡的失去,即便妹妹還沒找到,還不算分外完整,但她非常珍惜父母回到身邊的幸福。 至少,兩件棘手的事情已經先解決了其中一件。 晚上九點,她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鐘,就開始催父母去睡覺。 他們在邊疆一直吃不好睡不暖的,一路上又舟車勞頓,回來後還總是胡思亂想擔心妹妹的事。 倒不如去好好休息,睡一覺,養足精氣神。 “你們去睡吧,我收拾一下家裡。”時蔓居然主動挽起衣袖,拿起掃帚,開始打掃。 雖然動作不太嫻熟,但她心疼父母的樣子很明顯,想要努力照顧好他們。 “這怎麼行,你……” “媽,我現在可會收拾了,不信的話,你明天起來檢查。”時蔓推著母親的後背,“你們快去休息,明天不是又得去派出所找妹妹嗎?明天我要回文工團了,就只能靠你們了,一定要養好身體才能更好地找人啊。” 時蔓媽媽手足無措被推著走,眼眶不知不覺就又紅了。 上樓後,她心疼地對丈夫說:“蔓蔓好像一下子就長大了。” 都變得不像她們那個嬌生慣養的女兒了,以前動不動就撒嬌,現在卻似乎能夠獨當一面,撐起家裡的一片天。 她有些不適應。 時蔓的父親沉默地抽了支菸,嘆一口氣,滿是褶子的眼皮微微有些溼潤,“不知她受了多少苦。” …… 從家裡離開,回到文工團後,時蔓一直記掛著家裡,卻再也沒找到時間回去。 因為快到五一勞動節,是一年裡的大節日,文工團上上下下都在籌備重要的五一演出。 時蔓也不例外,身在歌隊,她被安排了一個合唱、一個獨唱的重要節目任務。 除此之外,舞蹈隊也邀請她幫忙編排新的舞蹈,她沒有拒絕。 所以一個人乾脆當好幾個人在用,壓根沒心思想別的。 每天睜眼閉眼,都在想如何能讓節目更好,達到最優的效果等等。 當然,五一能有好幾天的假,也是大家走親訪友的好日子。 許多從外地來京北城探親訪友的人,提著沉重的行李,來到文工團的大門外報信兒,給女兵們捎來了她們家鄉的好東西。 或是曬乾的果脯,或是母親烙的結實的大餅,或是一雙陣線納得密密實實的布鞋。 都不貴重,但都代表著她們遠方親人的思念,其中藏著的情意,是用任何都衡量不了的。 到了夜晚,女兵們都搬了把椅子在樓下納涼,分享著各自家裡捎過來的吃食或是物品,說著自己家鄉的事。 時蔓很晚從舞蹈隊那邊回來,孤零零的一個人,空手空腳的,影子被拉得很長。 嘰嘰喳喳的女兵們忽然都收了聲,不敢再提這些。 因為陡然的安靜,氣氛反而顯得很怪異。 時蔓看了她們幾眼,奇怪道:“你們繼續聊,別管我。” 擺擺手,她就上樓洗漱去了。 等她走遠,女兵們才鬆一口氣。 “別看蔓蔓姐這麼說,你們可千萬別當著她的面說。” “是啊,這些天蔓蔓姐的家裡人都沒捎東西來,她肯定傷心死了。” “聽說她父母在邊疆吧,那邊交通本來就不便利,路上也不好走,人能過來就不錯了,哪能捎太多東西呀。” “嗯,所以都別提起蔓蔓姐的傷心事。” “唉,一直覺得蔓蔓姐多幸福啊,凌團長喜歡她,蒲科學家也追求她,現在才發現,蔓蔓姐也挺可憐的,她父母在那麼遠的地方,根本回不來,連東西都捎不了。” 大家都為時蔓惋惜著,啃著手裡的果脯或瓜條。 對比起來,才發現屬於她們的,平凡的小幸福。 …… 第二天,就是正式的五一演出。 這麼重要的大型慶祝晚會,自然會在京北城最好的人民大禮堂進行。 為了這場表演,大家都準備已久,在後臺更是都打起十二分精神,一邊化著妝,一邊背誦著歌詞,看著曲譜。 時蔓忽然提著一個不鏽鋼飯桶進來,招呼道:“大家餓不餓?來吃點東西吧。” “這是什麼呀蔓蔓姐?好香。”蓋一打開,噴香的肉味兒把大家目光都吸引了過來。 大合唱在最後一個節目,大家早就等得飢腸轆轆了,時蔓忽然提來的吃食簡直是從天而降的驚喜。 “是我媽做的清蒸獅子頭。她特意問我們咱們一分隊的人數,別急,人人一個。”時蔓拿起乾淨的筷子,夾出一個個清蒸獅子頭,用油紙包著遞給大家。 拿到獅子頭的女兵迫不及待咬一口,好實在的獅子頭,全是肉,口感又韌又軟,完全不是食堂裡頭那種饅頭渣比肉多的獅子頭能比的。 “蔓蔓姐,這是你媽媽做的?”有女兵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從邊疆捎過來的?” 眾人都驚奇地看著手裡的獅子頭,那麼遠捎過來,還能這麼熱乎,這麼好吃? “哪能啊。”時蔓忍不住笑,“這是我媽下午做的,她和我爸爸今天也來看晚會,所以就特意給咱們提吃的過來,犒勞一下咱們。” 說著,時蔓噓聲,“肉票不夠,就做了這十幾個,只咱們一分隊的有,可別出去聲張。” 能吃到這樣的小灶,這麼多肉的獅子頭,大家心裡早跟吃了蜜一樣甜,紛紛點頭表示絕不出去說。 但她們同時也反應過來,“蔓蔓姐,你父母從邊疆回來了?!” “是啊。”時蔓沒瞞著任何人,只是之前沒提到這一茬,她也沒特意說,尤其妹妹的事情還壓在心上。 “就前不久回來的。”時蔓遮掩不住笑容。 “恭喜你呀蔓蔓姐。” “這下真是太好了。” 大家都由衷為時蔓感到開心。 忽然,又有女兵一拍手,“蔓蔓姐,待會兒伯父伯母也會看咱們的大合唱?” “是啊,所以你們可得好好唱,不許給我丟臉。”時蔓來了歌隊一分隊,也還是副隊長,故意強調一句。 大家都嘻嘻哈哈的,說吃了獅子頭那肯定要好好演,現在可有力氣了。 但笑的同時,大家心裡也都悄悄驚訝著。 今天這麼重要的晚會,能拿到票進來看演出的,可都不是一般人。 尤其還能攜帶家屬的,那都是各界有背景的人士。 所以時蔓的父母不僅回來了,還似乎已經恢復了工作職務,這樣一想,就太厲害了。 昨天她們還在可憐時蔓呢。 現在就發現,時蔓多有福氣啊,父母現在恢復了以往的身份地位,她也就重新擁有了嬌小姐般優渥的家世,那不得更加敞開了挑對象啊。 不過,家家有本難唸的經。 時蔓等分發完獅子頭,便忍不住求助了一句。 “對了,你們誰家裡要是有派出所或者相關部門的親戚,麻煩幫我留意一下啊。” “我妹妹,在火車上丟了。” 女兵們一聽,都關心地驚亂,“啊?怎麼會這樣?” “現在的人販子也太猖獗了!” “蔓蔓姐,你放心,我爸認識好多派出所的兄弟,我五一回家第一件事就跟他說這個。” “我姐姐是火車上的乘務員,我回去讓她也幫忙留意著。” “還有我……” 一時間,全是熱情相助的說話聲,溫暖了時蔓的臉龐和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