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四顆桃(03)
03
產屋敷無慘死了。
他所跟隨的商隊遭遇海難, 除一名侍女外全軍覆沒、葬身大海。
那名侍女帶回的這個消息很快就傳遍了平安京。
“……詛咒竟然成真了?”
頭中將有點傻眼,畢竟產屋敷無慘囂張跋扈,在京中樹敵不少, 只是一直躲在紅雨姬身後不出門,其他人找不到機會下手罷了。
他這一次出走,就有不少人盼著他去死。
生病也好被妖怪襲擊也好, 更有人直接派出家中的武士前去暗殺,不過源賴光那傢伙偽善的很, 明明也飽受產屋敷無慘針對,卻笑眯眯地說著“這是姬君的夫君”一路相護。
光源氏問:“他是什麼時候死的?”
頭中將一怔:“那僥倖活下來的侍女返京就用了一個月, 一月前怎麼……啊,驅鬼儀式?!”
不錯, 光源氏意識到, 產屋敷無慘出事的那一天, 或許正是紅雨姬主持的驅鬼儀式現場。
現在想來,紅雨姬當日出神, 以及後面匆匆離開或許就是因為這件事。
光源氏喃喃說:“兩人畢竟夫妻一場,或許冥冥之中也有所感應。儘管情緒大哀大慟,卻立即調整妥當,之後所為無一錯漏, 更是引出了神蹟……”
那之後紅雨姬毫無異常,甚至比往日更加忙碌,只是在消息傳回的當夜,她方才告病在家, 宅中掛起了白幡。
頭中將咬牙切齒:“當真是神仙愛情……產屋敷那小子真是有福氣, 也算是死得其所。”
產屋敷已死, 他們其言也善。
正要唏噓一把, 卻發現根本唏噓不出來。
而且和麻倉葉王不同,他們與麻倉葉王同僚一場,出事前都很敬服對方的實力,看在舊情的份上照料他的妻子理所應當。產屋敷無慘呢?已是撕破臉的關係。真是死了也不叫人省心。
頭中將說:“近日陛下對她有所不滿,屢屢針對,就是從驅鬼儀式那日她忽視他起。”
光源氏搖頭,他這位兄長,當真不懂事啊。
“她定然傷心極了。”
光源氏嘆氣。
一側的文人墨客更是有感而發,雖未曾見過女性此刻的情態,但她丈夫兩次英年早逝,兩次成為未亡人。
如此強大之刃卻有著花開堪折的感情,總歸是叫人動容的。
當然,那產屋敷無慘專橫善妒、名聲敗壞,又和紅雨姬有什麼關係呢?
既然沒法以產屋敷舊友的名義送溫暖,那就只能從其他地方下手了。
“紅雨姬似乎要籌備什麼醫館和旅館?不如幫一把手。”
眾人一一應和。
……
很傷心的初桃:嘿嘿。
那個歸來的侍女就是裡梅。
才見到初桃,他就跪了下去,低垂眉眼。
第一句話是:“我們在海中遇到了海坊主。”
下一句話是:“我已經殺死了它,並帶回了它的一部分。”
他呈上來一塊被布料包裹的肉,肉身是藍色的,其上佈滿鱗片,透著股海風的鹹澀氣味。
為了便於儲存,裡梅將它曬乾後還用了不少鹽醃製。
……聞起來好香!像鹹魚!
初桃查看後是『★★·海坊主之肉』——鮮嫩肥美,食用後隨機增加水中屬性值,同時會掉一定san值。嗯以後下飯吧!
如果是遭遇海怪而導致的災禍,裡梅全身而退是可以理解的。
畢竟他再不濟也是兩面宿儺認可的詛咒師,殺死一頭妖怪的實力也是有的。
只是多少有些狼狽罷了。
這也要怪兩面宿儺居然沒征服海域戰場!
真的是,世界那麼大,妖怪那麼多,還沒制霸平安京就來毀滅平安京了。
海坊主一事畢,裡梅這才說起了產屋敷無慘之死。
“登上船後,公子的身體就一直不見好,後來他沒有挺過去……海坊主出現時,公子就已經死了,後來我也沒有找到公子的屍骸。”
“……”
初桃看著他,什麼都沒說,落下的目光卻像在審視。
裡梅抿住唇,他年紀小,也確實做了心虛的事。
許久,才聽她說:“若你出手,他不會有機會在死前叫我的名字。”
裡梅如遭雷擊。
她明明身處平安京,卻好像知道一切,甚至知道產屋敷無慘死前的呢喃。
裡梅想要殺死產屋敷無慘不假,但產屋敷無慘在船上身體每日愈下、奄奄一息,同時樹敵眾多,對他懷抱殺意之人不在少數。
他無所謂殺人,卻也沒必要非得髒了自己的手。
“……”
又聽她問:“醫師也死了?”
“……是,他被海坊主吞入腹中,等我殺死海坊主剖腹救人時為時已晚。其他人亦如此。”
產屋敷無慘或許是舊疾復發,藥石無醫。
或許是被人謀殺,直接下手的兇手也跟隨海難死去了。
裡梅最多就是見死不救,放任事態發展。
當然無論如何,這也是裡梅的一面之詞,畢竟只有他一個人活了下來。
就等老公回魂一探究竟了!他向誰復仇我就打誰!
初桃想著,沒有回話,也不再深問。
在裡梅眼中,就好像她已不在乎這件事,不在乎他這個人。
產屋敷死後,裡梅本可以脫離初桃,逃的無影無蹤。
但他卻回到了這裡,這自然是因為要復活宿儺大人……還有實現他過去承諾的約定——留在她的身邊。
可是她若不在意他,或覺得厭煩,或產生隔閡。
她一定會像那日一樣露出冷淡的神情。
裡梅不想被初桃驅逐。
“桃姬。”
他膝行向前幾步,仰頭。
『裡梅向你發起了』
——與兩面宿儺轉贈的契約不同,這是裡梅發自內心的歸附。
束縛一旦結成,在你壽命終結之前,你可以驅使他任何事。從此裡梅將承你之志,殺你所想殺之人,絕不越界。
注意:單向束縛,對你沒有任何影響。
初桃一驚。
還有這種好事?!
現在裡梅不徹底是我的了嗎?
做了對不起我的事,自然要加倍贖罪。
於是她同意了束縛,嘆氣:“要如何是好呢?裡梅,你也不想宿儺看到我吃不好喝不好吧……?”
“……是!”
小少年立即接收到暗示,爬起來向外直奔廚房走去。
……
產屋敷無慘死不見屍,便是火葬也燒無可燒。
想到無慘還會回來,初桃索性立了座產無慘的衣冠冢,墓碑上寫著“愛夫無慘之墓”。
然後就回了藤原宅。
哥哥已被派遣回了唐國。
妹妹葵姬入主中宮,正與後宮的諸位美人女官交好,初桃和她約好每七日會去一次後宮陪她。
而家中的梅姬荻姬則與她一起。
先前想在全國鋪設醫館與旅館的計劃還未安排妥當,小梅和小荻就商討起了這兩家的名字和具體事宜。
這也是一種通過忙碌的工作讓姐姐無暇傷心的手段!
此時正是春日,初桃院落中的紫藤花開了滿頭,初桃正從紫藤花架的另一頭走來,垂下來的枝柳上綴滿了碎花,在她身上留下明滅的光影。
荻姬眨了眨眼,便說:“紫藤掛雲木,花蔓宜陽春。密葉隱歌鳥,香風留美人。旅館便叫紫藤花之屋吧!”
她引用的是唐國詩人李白的詩句,但在指花還在指美人,或許只有荻花知道了。
而梅姬見一陣風吹拂而來,簌簌紫藤花宛若紫蝶落下,蹁躚縈繞於身側,緊跟著說:“那醫館便叫蝶屋吧!”
初桃:“?”
她品了品,覺得不錯!
既然妹妹們這麼期待,那她也要去做好自己的事。
符咒和束縛這兩件事要安排妥當。
於是她先去拜訪了安倍昌浩。
安倍晴明曾在給予她的錦囊上附著了一張紙條,上面寫著“從此以後不必再來”。那之後他閉門謝客誰也不見,安倍宅一直處於一個不能拜訪的狀態。
而且安倍晴明嫌來人眾多,不勝煩擾,甚至設置了障眼法,無數行人過安倍宅而不知,或是被引回到了起點。
只能從安倍昌浩下手了。
小少年熱情好客,看得出很想要幫她的忙,可涉及全國這麼多妖怪,他多少也感到為難,生怕做不好。
猶豫之下他答應幫她引見晴明公:“爺爺身體不順,一天只有一會兒時間清醒。”
初桃進了安倍宅,在院落裡看見了那棵熟悉的梨花樹。
白日裡,其上懸掛的木牌全都消失不見,落花遮蔽。她仰視著,總覺得這棵樹好像在哪見過似的,卻一時半會想不起來。
梨花在她眼前盤旋,引著她的視線落在地上的矮桌。
那也是晴明公往常常坐的位置。
在那之上,攤著一本翻開的書,以及新寫的信紙。
這是晴明公的《佔事略決》,剛好翻到了她所需要的術法一頁上,和葉王的大差不離,只是兩人更有側重,且晴明公書寫的時間要更早。
而信紙上寫著一些詳盡的注意事項,相當於《佔事略決》的輔導書。
值得注意的是,信紙上字跡凌亂,筆墨前後有所不同——像是不同時間寫成,而末尾字跡未乾,顯然剛剛寫完不久。
初桃知道這是安倍晴明在“趕客”,他已勞心費神為她想好了辦法,但是不知出自何種原因,並不想再見她。
要是隻這一次就算了,他可是不想見了四年!
可惡,居然還有玩家見不到的人?
她匆匆掠過,將書籍握在手中,卻沒有朝著大門,而是朝向裡屋而去。
安倍宅遍佈陣法,但初桃手握存讀檔利器,像是知曉路徑一般不曾停頓地走出了晴明公圈圈繞繞的迷障。
走出時,她聽見有人嘆息一聲。
遠處白髮儒雅的老人垂眸凝視著她,潤了口清茶,朝她微微一笑。
“姬君。”
“晴明公。”
他看起來精神氣度還好。
只是坐在屋簷下,恰好被陰影遮蔽,加上藥味顯得有些落寞。
初桃遠遠走來,先開口:“我已看到您為我準備的東西,只是我愚笨,還有不曾理解的地方……若是您能為我解疑答惑就再好不過了。”
她都這麼說了,又有誰能拒絕呢?
“請坐。”
而當女性走進後,那昏暗的所在立即注入了光輝。
大陰陽師微抬起手,便掬進了一束日光,暖洋洋地熨燙掌心。